一
我是在一个饭局上见到凌仙的。
作为一个女医生,她有着一个权威女医生应有的一切风度,锐利,直接。同桌的人介绍,这位是本城美容行业的一把刀,想把人整成什么样就整成什么样……我一听就心花怒放,虽然想了这么多年,不敢整,但随时保持整的可能性不是挺好的吗,赶紧给她敬了一杯酒。谁知凌仙一口就干了,说,“我最爱看你写的那些文章”,她眼睛里的光闪了一下,我就知道,完了,我又碰上一个要跟我讲故事的女人了。
一早就在报纸上声明我写的都是片汤话,治不了标也不治本,可是人在痛苦的时候,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也是大多数人来找我的原因。果不其然,过了不久,凌仙就组了个饭局,因为是之前我告诉她,我爸一直胃不好,她就帮我把院里看胃的医生介绍给我,这让我很感动。怎么说呢,凌仙身上有一种侠气,有一种江湖儿女的气势,让人一看就觉得靠得住。
她不是那种象牙塔里的女医生,而是俗世里打滚的女人,见尽各种悲欢离合,人情世故自然不在话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凌仙看人的眼光很媚很有深意,但同时又很孤独。她那些言笑晏晏的话语和做派都像是大河上的那些泡沫,那些泡沫很多很厚,但你如果愿意拨开这些泡沫,你一定可以看见一泓幽青深碧的河水。
过了一个月,凌仙约了我,车子转到白云山上,我听了凌仙二十年的感情故事。说实话看着那么精明、那么理智、那么“刀枪不入”的女人在夜里泪光闪闪,心里还是有一种魔幻的感觉——无论是谁,这一生里,或许总会在某个时刻、某个人身上折戟沉沙那么一回。
痛苦就是这些痛苦,亚当送给夏娃一只苹果的痛苦,千百万年以来男男女女都遇到的痛苦。凌仙手上有一只非常诱人的苹果,她知道它香味扑鼻,也知道它美味无比,可是同样也知道它有毒。会不会死,凌仙不知道,但至少知道吃了就会口吐白沫,把生活的地板吐得一团糟。作为一个理智的人,凌仙得忍住,可是作为一个自然的人,凌仙又忍不住。“忍得把心都压碎了。”她说,“要是明天世界就毁灭了,该多好,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去找他了……”
这种中年人特有的“天人交战”,看上去多么好玩,老实说,每次看凌仙那么痛苦地跟我诉说她的痛苦时,我都觉得这真是只有纯情的少女才有的痛苦。爱得那么深,可是就是不肯再往前一步。不过再想深一层,我又很嫉妒他们,我嫉妒他们仍然可以在内心保留一个这样纯情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