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一/彭玉平(1)

清代岭西词人群研究 作者:李惠玲


甲午冬月祁寒,我端居倦月楼,整整三天没下楼,也就晨昏颠倒地读了三天的《苏轼文集》。我流连忘返的是苏轼的尺牍,其中有三封书信引起了我的注意,中有两封是给一个叫欧阳晦夫的人。其一云:“风月之约,敢不敬诺。庾公南楼所谓老子于此兴复不浅,便当携被往也。”其二:“某所苦已平,无忧。闻少游恶耗,两日为之食不下,然来卒说得灭裂,未足全信。非久,唐簿必有书来言,旦夕话别次。”第三封是给欧阳元老的,其书云:“某与儿子八月二十九日离廉,九月六日到郁林,七日遂行。初约留书欧阳晦夫处,忽闻秦少游凶问,留书不可不言,欲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笔。今行至白州,见容守之犹子陆斋郎云,少游过容留多日,饮酒赋诗如平常,容守遣般家二卒送归衡州,至藤,伤暑困卧,至八月十二日,启手足于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丧,仍遣人报范承务(范先去,已至梧州),范自梧州赴其丧。此二卒申知陆守者,止于如此,其他莫知其详也。然其死则的矣,哀哉痛哉,何复可言。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此人在,必大用于世,不用,必有所论著以晓后人。前此所著,已足不朽,然未尽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风,惟此一事,差慰吾辈意。”

这三封信,除了第一封是文人风月之约,此乃雅事,亦常事也。第二、第三封的核心则与秦观之死有关。尤其是第三封,苏轼将自己获赦北还途中听闻秦观死讯,初尚惊疑,不敢全信,后获得确讯后的沉痛心情一一具陈。而对秦观“当今文人第一流”的评价,也足见秦观在苏轼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我如此详细引述苏轼书信,倒不是对苏、秦交谊感兴趣,而是对收信人之一欧阳晦夫以及其二其三信中反复称述的秦观有关。因为关于广西词学的发轫,正要从这两个人说起。

词虽为宋一代之文学,但岭西(亦称粤西,即今广西)词则与时不称,颇为寂寥。据唐圭璋《两宋词人占籍考》统计,两宋词人里籍可考者凡871人,其中浙江一省便有216人,占宋词人总数近四分之一,而排在最末的广西只有两人。如果加上王兆鹏等《宋词作者的统计分析》增补的一人,广西词人有名可纪者也只三人。而北宋则仅有欧阳晦夫一人而已。如此,广西之于宋词,扮演的实在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即便苏轼信中提到的岭西欧阳辟(字晦夫),在唐圭璋编的《全宋词》中也仅留存一阕《临江仙·九日登碧莲峰》而已。

即便是岭西如此柔弱的词史开端,也正是依赖于外来人的拓荒之功,这个外来人便是极备时誉的大词人秦观。况周颐在《粤西词见》“李守仁”条下记载:

《齐天乐》题云:“读王竹一先生《海棠桥词集》有怀并题。先生自序以秦淮海左迁横浦,为粤开词家之祖,故取其‘海棠’句以名集。”

《海棠桥词集》的作者王竹一,即王维新,乃广西容县人。其词集命名即与秦观有关,其《自序》云:“系海棠桥者,以吾粤横浦有是桥。昔淮海秦先生被谪时,日从酣咏《醉乡春》,所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者是也。”王维新因此而将秦观誉为岭西“词家之祖”。秦观被贬横州(今广西横县)编管,时在绍圣四年(1097)春,但一年后才到达横州。据说在横州,秦观曾醉宿一祝姓人家,其旁即有原名“稻香桥”者,桥畔多有海棠,秦观因此一醉而作《添春色》词,中有“海棠晴”云云,后此桥即因此词而改称“海棠桥”。词曰:

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寒窗晓。瘴雨过,海棠晴,春色又添多少。社瓮酿成微笑。半缺瘿瓢共舀。觉健倒,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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