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和“同时”,谁更持重和完整,更有利于我们对客观事物的评价和对主观判断的把持,想必会有公论。
但是——我们常常用到的一个词。我们原来有一个领导,就因为太爱使用这个词了,外号就叫“老但”。
“但是”主要是作连词,多用在一句话的后半截,表示转折语气。
比方说:你这次的考试成绩不错,但是——不能骄傲自满。
比方说:这地方的风景挺优美的,但是——离城里太远了点。
比方说:这女孩身材相当好,但是——皮肤太黑了些。
……
我不知道“但是”这个词,刚发明的时候,是不是对在它的前半部和后半部的分量,一视同仁。也就是说,它只是一个公平的纽带,并不偏着谁向着谁。可惜在长期的运用过程中,“但是”这个词,成了类似音乐简谱中“符点”的标记,把后面半拍的节奏,挪到前面去了。当人们看到这个词的时候,无论在“但是”的前面,堆积了多少美好的说明,都像碰上盐酸的污垢,冒了些泡沫,就没了踪影。人们记住的总是“但是”后面的转折,如同好不容易爬上高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但是”这个陡峭的下坡,不由分说把你掳住,一下就滑到了谷底。
于是,“但是”就几乎成了贬义的先兆。只要一出现,气氛就大变。它成了把人心捆成炸药包的细麻绳,成了马上有冷水泼面的前奏曲。“但是”让你打了个激灵,立马把“但是”前面的温暖忘了,只有抖擞起精神,准备迎击扑面而来的顿挫。
“但是”便在这种频频警戒的气氛中,削减了平凡的联结之意,增添了沮丧的灰色意味。
其实,所有的光明都有暗影,“但是”的本意不过是强调事情还有另一方面。可惜日积月累的负面暗示,使得“但是”这个预报一出现,就抹去了喜色,忽略了成绩,轻慢了进步,贬斥了攀升。
一位心理学专家讲学时说,她主张大家从此不用“但是”,而改用“同时”。
比如我们形容天气的时候,早先是这样说:今天的太阳很好,但是风很大。
今后可以改成:今天的太阳很好,同时风很大。
当你最初看这两句话的时候,好像没有多大的分别。你不要急,轻声地多念几遍,那分量和语气的差异,就体味出来了。
但是风很大——会把人的情绪向糟糕那一面倾斜,注意力凝固在不利的因素上。觉着太阳好是件不值得太高兴的事情,风大才是关键。借助了“但是”的威力,风就把阳光打败了。
同时风很大——它更中性和客观,好似一个导游小姐,在指点我们注意了某一种情形之后,又把她手中的金属棒,向另一个方向示去。前言余音袅袅,后语也言之凿凿。不偏不倚,公允而平整。它使我们心神安定,目光精准,两侧都观察得到,头脑中自有定夺。
一词之差,它的背后,是怎样看待世界和自身。
我们绝不文过饰非,也不夸大其词。好比是花和虫子,一并存在。我们的眼光降落在哪里?
降落在花丛中?降落在虫背上?
“但是”,是一副偏光镜,把我们的目光聚焦在虫子上。花园里花朵很美丽,“但是”把虫子的影子放大。
“同时”,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球,把我们均衡地分散在两方面。花园里花朵很美丽,“同时”,它也提示尚有虫子。
“但是”和“同时”,谁更持重和完整,更有利于我们对客观事物的评价和对主观判断的把持,想必会有公论。
如此讨论,仿佛和一个简单的连词过不去,有悖恕道。不过,这不单是如何连接上下两句话的问题,在词的背后隐伏着思维方式。
当我尝试着用“同时”代替“但是”以后,一天两天,似也看不出多大的变化。可时间长了,我发现自己比较地多了勇气,因为我的精神得到了补给和呵护。我发现自己比较地对人友善,因为我更明确地发现了他人的长处和优异。我发现自己较为敏捷地从跌倒的地上爬起,因为我看到了沟坎也看到了辙印。我发现自己多了宽容和慈悲,因为每当我意识到不足的时刻,都同时给自己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