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的中国之行,把斯当东的命运和这个东方国家联系在了一起。不过,如果说第一次中国之行前后,他对传说中富庶文明的中国充满好奇和好感的话,那么,当他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越深入,也就越充满敌意,并在后来改变了中国命运的鸦片战争的决策上,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1800年,虚岁二十的斯当东重返中国,在东印度公司的广州商馆充任书记员。在中国的十多年里,一方面,斯当东从书记员一直做到了货头委员会主席,全面负责东印度公司的对华贸易;另一方面,他孜孜不倦地研究这个古怪又古老的帝国,他的研究从翻译帝国的法律开始。随着研究的深入,斯当东成为全世界对中国最了解的人之一。甚至可以说,他比中国人更了解中国——这些中国人既包括乾隆的继承者嘉庆,也包括普通官员和百姓。人到中年的斯当东回忆起早年的中国之行时,直言不讳地批评他的父亲和马戛尔尼,认为他们对这个国家的估计过于乐观。用佩雷菲特的话来说,那就是:“他熟知天朝的一切,从未被它所迷惑,可能他在设法为小时候自己从事的流了产的事业报仇。”
然而斯当东意想不到地在这个国家遭受了第二次屈辱,这第二次屈辱比第一次更甚。
那是1816年,英国经过二十年的发展之后,实力远比马戛尔尼时代更强大——对外,击败了称雄一时的拿破仑;对内,工业革命迅猛发展,这个国家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海外市场。为此,英国方面准备再派一支使团前往中国,目的仍然和马戛尔尼一样。使团由阿美士德率领,斯当东则是副使的最佳人选。
清朝方面对斯当东这个曾被乾隆接见过的夷人深怀畏惧,在他们看来,一个夷人处心积虑地学习天朝的语言与律例,完全就是图谋不轨的直接证据。有关方面获知斯当东将担任副使时,强硬地向英方提出:只准斯当东留在广州。但这种强硬立场并未起到任何作用,斯当东又一次来到了久违的北京。斯当东对这次出使没抱多大希望,正如此前的一份报告中说的那样:“中国政府变得易怒和脆弱了,它比任何时候都不愿接见外国人,哪怕只是去表示敬意的外国人。”此时的天朝,比20年前的乾隆时代更显颓唐。这个中国史上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就像若干享国较长的王朝那样,已然进入由治而乱的天道轮回。作为帝国这艘巨舰的掌舵人,嘉庆无论个人能力还是个人魅力,都与其父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对英使的来访,他明确表示“总之朕不悦此事”。
嘉庆和后来的道光、咸丰等几个清朝君主,往往以祖制为由拒绝与西方正常交往。其实,所谓祖制大多时候是一个借口,最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没落的天朝一面盲目自大,一面又对陌生事物深怀恐惧;既自满于万世一系的太平盛世的弥天大梦,又自畏于洋人的奇技淫巧和无君无父的骇人思想。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为地把中国与世界割裂。如其不能,也要尽量减少中国和世界的接触。对统治者来说,维持稳定最便宜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闭关锁国:既不能让墙外的风吹进墙内,也不能让墙内的人看到墙外的花花世界。因而斯当东的第二次北京之行,比第一次注定了更加失败的结局,并且失败得更加屈辱和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