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过的《我与<吉尔·布拉斯>》一文,是不是摘自这儿?”她大致说了,在《记我的翻译》一文里,哪些部分是关于《吉尔·布拉斯》的,哪些部分是关于《唐吉诃德》的。她用铅笔一一做了注释。从哪起,到哪止,删减什么,接续到哪里。还在一些名称下面画了横线。听不清楚的话,都写在纸上对谈。她的谈话语句之间有着严密的内在逻辑,这一点连青年人都有所不及。并且我相信,她的反应一点不比我慢。因为,就在我刚要拿出相机、提出友好要求之前,她忽然笑问:“能不能求你件事——今天你只是小朋友,不照相,好不好?”
我的礼物,其实她已准备好了——一枚三联书店特制的《我们仨》书签,上有钱钟书先生、杨绛先生、钱媛女士三个人的印章。其中一张照片是三人合影。“那是1950年清华校庆日的清华大学宿舍。当时我们住在清华,和林徽因是邻居。”她笑道:“我抱的小猫刚满月,这双皮鞋的皮子是很好的。”
我把原文更名为《我与钟书的翻译往事》予以刊发。文中说:“我问锺书,我读西班牙文,口音不准,也不会说,我能翻译西班牙文吗?他说:‘翻译咱们中国经典的译者,能说中国话吗?’他的话安了我的心”。文中她自谦道:“至于我的翻译,终觉不够好。但我已年老,只寄希望于后来的译者了”。其中涉关重译《堂吉诃德》的来龙去脉,或许对陈明真相有所助益。
修炼与涵养,固然使她睿智和淡保但淡薄归淡薄,她对于学术还是认真的。她不会主动出面解释什么,但如果机会适宜,她显然还是愿意说明情况的。她的头脑非常清晰。也并不因为自己的年龄,而放弃申明的权利。
我后来又去过她家。那天刚巧三联书店出版的《我们仨》姊妹篇《我们的钱媛》一书送来。在她的书桌上,她用笔慢慢在扉页慢慢写下来:“徐-虹……”,再往下写,第三个字是“斜字——我当时呆了一呆。当然,写的不是“小姐”,结果她写的字,是“徐虹小友存念”。阿姨在旁说,杨先生真是给足面子了!我心里当然是知道的。
杨绛(1911~):本名杨季康,钱钟书夫人。作家、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学者。著有《洗澡》、《干校六记》,另有《堂吉诃德》等译著,2003年出版回忆一家三口数十年风雨生活的《我们仨》,96岁成书《走到人生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