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崇拜正直刚烈的谭嗣同和林则徐
田家英是“文革”的第一批受难者,于1966年5月愤然弃世。隔着“天堑”,生者无缘对死者进行访问。
我去北京访问田家英夫人董边。头一回是在隆冬,给她家挂电话,不巧,她去南方休养了。这一回在夏末去北京,一打电话,耳机里传出来的正是她的声音:“欢迎你来!”
她家在一幢高层公寓里。客厅内一大排玻璃书橱,整整齐齐竖放着一本本书。
她坦率、热忱,毕竟曾经沧桑,显得深沉。直梳短发,方脸,一副深咖啡色边框的眼镜,延安老大姐的气质。已经离休在家的她,患哮喘,但谈锋甚健,每一回差不多都一口气谈四个来小时,常常朗朗大笑。
笔者请董边谈她的家英。她拿出一本亲手剪裁、装订的田家英印谱——这位“掌玺大臣”自己的印章。
笔者翻阅着印谱,发觉,这是田家英品格的缩印,是他的座右铭的汇集。
有十几个印章,都刻着“小莽苍苍斋”字样。我不解其意。经董边解释,笔者才明白:“家英崇拜谭嗣同。谭嗣同的书斋叫‘莽苍苍斋’。他步谭嗣同的‘后尘’,把自己的书斋叫作‘小莽苍苍斋’。谭嗣同的‘莽苍苍’的原意是博大宽宏。”
在田家英的藏书上,都盖着“小莽苍苍斋”印章。他买了字、画,也盖上“小莽苍苍斋”印章。难怪,他的“斋章”多达十几个。
“另一个受家英崇拜的人,是林则徐。谭嗣同和林则徐都是爱国爱民、忧国忧民、气贯长虹、刚正不阿的历史人物,家英敬佩他们。这是刻着林则徐诗句的印章。”董边指着另一页,说道。
那一页印章,刻着两句诗: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那是1850年,林则徐在病中奉诏南征。这位钦差大臣在广东潮州病危时,仍执意征战,哼出了这两句诗。田家英请人篆刻这两句诗,用以激励自己。
在印谱中,有用田家英自己拟的格言刻成的印章:
理必归于马列
文必切于时弊
此外,还有:
实事求是
忘我
在“忘我”之侧,盖着“无我有为斋印”。那“无我有为斋”,是田家英的又一“斋名”。
笔者看了田家英的许许多多格言印章,对其中一句“向上应无快活人”不解。
“他的意思是说,干事业的人没有多少时间去‘快活’——玩儿,娱乐。”董边解释道。
“掌玺大臣”自己竟有那么多“玺”。透过这些印章上的一句句格言,可以窥见逝者当年的内心世界,精神脊梁。哦,那是田家英的心声!
笔者请董边忆家英,顺口问了一句:“在家里,你喊他‘家英’吗?”
“不,不,在家里我从来没有喊他家英。只有现在,跟别人谈起他,才说‘家英’、‘家英同志’。”董边说道。
“你在家里喊他什么呢?”笔者追问。
“喊他‘田鸡’!”她答。
“‘田鸡’?!”
她哈哈大笑,笑了好久好久,把话题拉向那远逝的岁月……
田家英并不姓田,本名曾正昌。在中国共产党诞生的翌年——1922年1月4日,他出生在四川成都的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曾国融开一家中药店。母亲姓周,生了三子一女,田家英是最小的一个。
随着父母的早逝,小康之家跌入了贫困的泥沼。田家英3岁丧父,12岁丧母。才念了初中一年级的他,在母亲病逝之后,不得不离开课堂,在药铺里当学徒。
贫困是砥砺意志的磨刀石。失学的他,在帐子上挂起对联,表达自己的心愿:
走遍天下路
读尽世上书
1935年,只有13岁的他,开始向报刊投稿。他取了好多个笔名,田家英是他最常用的笔名。他在报上发表散文,也写点诗、小说及书评,得到了一些稿费。他在14岁考入成都县立中学,继续求学。一边读书,一边仍用田家英这笔名发表文章。14岁的他,已经显露出才华,也显露出超人的意志。艰难人世,使他早熟。他的同龄人尚在一片混沌之中,他已能在迷雾中判明正确的航向。年仅14岁,他便加入了“海燕社”——中共领导下的抗日救亡团体。
15岁那年,他加入了“成都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中共的外围组织,简称“民先”。
在加入“民先”不久,他便要求奔向那光明的所在——延安。中共党员侯方岳为他办理了前往延安的手续。中共早期领袖人物赵世炎之姐赵世兰,亲笔为他写了给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以及延安的介绍信。于是,15岁的田家英便进入了红星照耀下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