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们唯一的一次旅行——陈思呈(2)

近在远方 作者:七堇年


2

在这个本该歌舞升平的大年初一上午,我爸妈的战争迅速升级,最后,妈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我出了门。

我们先是去了外婆家。我呆头呆脑地坐在外婆的床上吃东西,完全不知道我妈和我外婆在谈什么。没等我手里的东西吃完,我妈和我外婆也吵起来了。她们一边吵,妈妈一边把刚刚摊开的行李又收拾了起来,然后,她又一手拉着我,气呼呼地走出了外婆家。

即使我当时那么蠢傻,也能明白我们的处境:我妈没处去了。她能去的地方,除了自己家就是外婆家。那个年代不兴投奔闺蜜,大家都太忙了,没空儿发展可以谈人生的友谊。再说即使有闺蜜,大过年的,我妈还拖着一个5岁的我,去谁家显然都不合适。

我妈带我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带着我来到一个招待所前面。

在1981年的小城,全城只有一个招待所,如果没记错,它是在江边。因为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能听得到江上轮船一声一声的低鸣。

那个白天是怎么过的我完全空白,理论上,作为新年的第一天,那天街上应该很热闹,鞭炮声此起彼伏,街上充满了暖色调。人们来来往往,嘴里说着吉利话。大喇叭响着,播放各种正能量的歌曲。整个世界应该是活色生香的,但我的记忆里,那个白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记得晚上,很晚的时候,妈妈还拉着我走在街上,真的已经很晚了,再加上过年的缘故,路上没什么摊子。走了很久,才看到前面有一处灯光融融,是一个水果摊。几个年轻人坐在灯光下,一边抽烟,一边打牌,一边说笑,似乎都无心管那个摊子。

我说我想吃雪梨。

我妈走过去问价。妈妈是个很能和陌生人打成一片的人,在她的一生中,我无数次见到她与各种小摊小贩相谈甚欢,买一件不足十元的东西都能聊到彼此的籍贯、家中的饮食、身体的隐疾、未婚或未娶的子女。她从年轻起就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所以,这时,在深夜行人寥寥的大街上,我妈满脸堆笑地走向水果摊,用她惯有的友善搭讪。

我妈挑了几个雪梨,又满脸堆笑地让他们称称。那几个年轻人吊儿郎当,爱理不理,其中的一个突然对我妈说了句什么,另外几个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以我当年的智商,自然不可能记得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句戏弄。我妈对他们的不友善似乎很感错愕,她愣了一下,赶紧拉着我走了。

也许因为我妈此时的处境,我能感觉到,妈妈刚才的笑容有明显的讨好成分。感觉到这一点令我很难过,而那几个年轻人的反应更加剧了我的难过。

但我不懂得如何向我妈传达我心里的感受,不要说那个5岁的小孩,就是现在的我,都难以描述。我跟着我妈走在夜里的大街上,我妈因为买不成雪梨而惋惜,她把我背在背上,半是向我解释,半是安慰自己地说:“那几个人是神经病,我们也不稀罕买他们的东西。”

我伏在妈妈背上,闻得到她头发的香气,一种熟悉的妈妈常用的洗发水的气味。后来,我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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