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海外一家杂志,批评国人崇奉国粹的种种现象,其中之一,就是宣传神童。我认为这个批评切中时弊。
神童一词,妇孺皆知。在我们的报刊、电台、电视台等新闻媒介中,不时能看到、听到关于各种神童的消息:三岁识字、四岁画画、五岁作文、十岁上大学……不一而足。语曰:“人生识字忧患始”,要是读一些史书,恐怕更难免忧从中来。我对于不时出现的对神童的报道、渲染,即心窃忧之。何以故?答曰:早慧未必成大器,艳说神童,有可能使人坠入封建文化的迷雾之中。
中国历史上的神童,可谓多矣,对此,台湾学者写了一部专书。不可否认,有的儿童确实是聪慧过人的,据《梁书·刘孝绰传》载,孝绰“七岁能属文”,这自然有点儿稀奇了,但他的舅舅是位大官,经常带着他在亲友处卖弄,“号曰神童”,则纯属拔高,多此一举。尤有甚者,唐宋两朝科举有童子科,赴举者称应试神童。大中祥符八年(1015),宋真宗召试神童蔡伯俙,让他对对联,朗读真宗的诗作,居然被授予“秘书省正字”的官职,这一年,蔡伯俙才三岁。由于他有宋真宗赐予的“三岁奇童出盛时”的诗一首,成了护身符,从此一直做官,到八十岁退休时竟已食禄七十余年。若问此人对国家的贡献,对不起,“寂无所传”,毫无建树。
有些儿童,往往在某一点上,显示出特殊才能,但其他方面,则与常人无异。如果家庭、社会引导得法,可能在长大成人后,成为人才;如果引导不得法,加上其他一些因素,不但不成材,甚至会先聪后愚,成为笑柄。明代万历年间的孙庾,吴江人,童年时很聪敏,善于做对联,如:“莺梭柳线,织成一段春光;雁字云笺,写出几行秋意。”确实很美。但是,对联做得好,不过是对联做得好而已,人们竟交口称颂,“皆以大物期之”,以为他长大后会成为有成就的大人物。结果怎么样?孙庾成人后竟愚不可及,“人皆笑其痴”,索性都叫他孙痴了。
去年春天,报纸上曾揭露河南有个青年农民,号称神童,出版了《弃九速算法》一书,但一查,不对了,原来是抄袭他人成果的骗子。这种招摇撞骗的“神童”,实在也是古已有之。明末的江南,更是不乏其人。当时,专门有人教儿童学书大字、背几首诗,其他皆茫然不知,然后到处打着神童的旗号,所谓写字作诗,出入官府,官吏们夸上几句,就成了逢人便炫耀的资本,身价也就高了起来,以致“累月而至千金”。无怪乎明末思想家黄宗羲把这些神童,列为晚明社会病态的七怪之一,痛斥上述教育法,是“以教猢狲禽虫之法,教其童子,使之作伪,将奚事而不伪”。
实践出真知。学海无涯苦作舟。从历史上看,那些有大成就的学问家,有的固然儿时聪敏,但也有的儿时愚钝,他们的成功之道,关键在于能几十年如一日刻苦学习,在书海中不知疲倦地航行,并注重社会实践、科学实践,才成为一代英才。仅凭小聪明、神童而成大器者,一个也没有。有句老话说:十岁的神童,二十岁的才子,三十岁的老而不死。这是对仅靠一点儿天资颖慧吃饭而不成气候的神童、才子的嘲讽,语虽辛辣,却一针见血。
我以为,我们的新闻工具,应当尽量少宣传甚至不宣传神童。在人才的造就上,顾炎武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应当永远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1987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