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双双遇见一个男人,原本只是谈生意,谈着谈着,车子开上了阳明山,在还没有星巴克的年代,只能赶在路边咖啡馆打烊之前,买下最后一杯咖啡外带。两个人共披一件男人的毛呢大衣,面对还没有101大楼的台北夜景,一同喝完那杯咖啡。
夜愈来愈深,天愈来愈冷,两个人只能紧紧贴靠着,谁也不肯提议下山去。却也就只是这样彼此倚靠着,没有妄念,更没有躁动,仿佛稍一不慎,就会破坏了这样的和谐。如此的契合、宁静、喜悦,欲罢不能,是双双梦寐以求的。
有时候会触碰到彼此的伤心往事,当双双诉说着自己经历过的事,孤独的、伤痛的创痕,男人都只是聆听着,他的线条刚毅的脸上,有一种深潜的沉静,理解而慈悲。他什么话也没说,便温存地救赎了那些曾经的伤口。
男人送双双回家之后,她一直睁着眼,在枕头上辗转难眠。明明是已经疲惫得很了,思绪却仍跳跃着,有点像十八岁那年初恋的感觉,而她已经三十五岁了。
第二天早晨,她在手机里看见男人的简讯:“我一夜无法入眠,只好开车回到你家楼下,不如一起吃早餐吧?”她的心狂跳着,深深呼吸,关闭手机,一整天都没下楼。
从那以后,他们再见面,就只是朋友了。
听故事的朋友们纷纷怪叫起来:“发什么神经啊?大好机会为什么不要?”双双端起面前的酒,喝下一口,她说她的恋爱一直没少过,却常和情人搞得不欢而散,从此再不往来。她觉得自己真的喜欢这个男人,也知道男人喜欢她,但她不愿意只和男人谈一场恋爱,她想要永远成为男人的红粉知己。
他们确实成为了特别的好友,在她的生意出现问题时,男人只要听说一定主动伸出援手;男人有时候也把恋爱的疑难杂症说给她听,让她帮忙拿主意。
好几年过去,男人罹癌住院,病房里进进出出许多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同事伙伴。在进手术室的前一天,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他们俩独处的机会。男人望着坐在病床旁的双双,微笑着说:“这么多年了,你好像总是没变。”双双摇头:“你老花挺严重的,我脸上的皱纹都看不见啦?”“我知道我不符合你的要求。”男人说得有些艰难,却发自肺腑,“但,你还是应该找个伴。”双双用力摇头,摇落了潸然的眼泪:“你难道不明白,我不同你在一起,就是害怕爱情消失后,也要失去你了。”男人抽出面纸递给她,长长地舒一口气:“我了解你的感觉,我只能成全你,用你期望的方式,和你相处。”
双双要求的,可能比爱情更奢华。她却那么幸运的,能遇见一个理解她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爱情,很难保持现状,是不断生成易于腐朽的东西。有些人无所畏惧,投入一次又一次的爱情轮回中,萌发、茂盛、丰腴、凋萎;却也有人只想将初初萌发的爱情恒久保存起来,不再生长,也不产生变化。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频密的相见,只引来更深切的思念,有时想想,多情实在不如无情好,无情便不会惹来相思与烦恼。惜情有各种不同的方式,节制,也是一种选择。
很幸运的,在我的人生道途中,也有这样特别的朋友,这种默契甚至是不落言诠的,一切了然于心。爱情,有各种不同的情况与状态,有的人需要真实的占有;有些人只要隔着一段适当的距离陪伴。
不相爱,有时候竟是可以一直爱下去的原因;不在一起,反而有了长长久久做伴的理由。
∣诗人是情人∣
西江月
宋·司马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