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时,杜若可以一整天不出门,而在北京,她特别害怕独处。糟糕的事情在于,她是不用坐班的,在家写稿就行了。每周一、周二特别忙碌,忙到饭都来不及吃,周三快要完成任务了,就开始发愁,找谁吃饭呢?于是一到饭点儿就四处打电话:吃饭了吗,吃饭了吗?这种习惯在她回到N市后仍然顽固地骚扰了她一阵子,下班了,面对着家里的好饭好菜,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掏电话。
她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分析自己,从上往下,自我实现需求、尊重需求、社交需求似乎都满足了,但构成金字塔塔基之一的安全需求却一直缺失, “没有安全感,觉得没着没落的……”
社会学家或许会用大城市竞争激烈、各种保险制度不健全来解释,但杜若有自己的表述:“人在大城市的存活率比较低!”
她的一个同行,女孩,工作起来很彪悍,像男人一样,但是从来不敢把窗户关严了睡觉,只因曾有一位朋友死于煤气中毒;另一个朋友,男孩,谈了一个又一个女友,却宣称不结婚。基金最火的那阵儿,杜若劝他买一点,他回道:“买什么啊,不定哪天就死了。”还有一个夜班编辑,回家后在楼道里遇到了打劫的;而某起白天入室抢劫杀人案,就发生在自己的小区。
最初,杜若是抱着自我实现的目的来到北京,但渐渐地,她失去了在这个城市扎根的信心,她莫名其妙地担心自己“建构幸福家庭的能力”,担心自己的非京籍身份不能给未来的孩子带来幸福——虽然她当时连个男朋友都没有。2007年“五一”黄金周,父母来北京看她,一家三口打了很远的车去东五环外,看了一处新建楼盘,当时这里房价不到7000元/平米,因为周边太荒凉,合适的小户型早已售罄,他们放弃了。那时杜若不知道,3个月后房价再次起飞,达到新的顶峰。她不能责怪父母,在小城生活的他们想象不出房价是这种走向,“所以说魔幻啊,父辈以半个世纪的生存经验是无法预料的。”
她曾经在开心网上看到过一个不开心的转帖,大意是说因为房价的飙升,中国已经没有中产,只剩下官僚阶级和无产阶级。她为此发明了一个词组“自我剥夺社会属性”。“这是一种个人的无力反抗,在房价飞涨的年代,你只有放弃结婚生子的权利,才能没有负担……如果这一代人都狠起来不结婚生子呢?”
2007年下半年的某一天起,杜若每天都要和母亲通电话,诉说思念、发发牢骚,说一些“还不如回老家……”之类的气话,直到有一天,父母突然告诉她,已经托关系为她在老家媒体谋得一个职位,“你回来吧!”
她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情绪中:危险的大城市、搬家的痛苦、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和她对北京的爱与恨搅拌在一起。这个时候,家乡被想象为一个受伤之后的避难所,甚至是世外桃源——她有些羡慕自己的父亲,羡慕他走在N市街头的那种惬意与安全感,“到处都是熟人,没什么好怕的。”
她回N市面试去了。那一天,她在报社大楼的一层等待面试官的召见。电梯开了,里面走出一些人来,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C。
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没有和C主动相认,“回去是件挺屈辱的事情。”——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要和人们的成见与内心的魔咒做斗争:“只有混得不好的人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