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杨沐:与你相望(1)

绝版的抒情 作者:孔见 王雁翎


杨沐

今夜我喝了酒,为的是,在半癫的状态把一些债偿清。我把它说成是债,是的,是对女人的债,我欠了许多债,想以一漏十地偿还一些。“你”,我的姐妹,我与之相望的是你们。他们,在今夜,被我的手臂划开,在我的手臂之外,成为“他们”。在我长久地与你们相伴之后,我愿意怀着宗教般的虔诚,把我芳香四溢的文字在星辉中奉献。

肉体

我首先向你眺望的是你的肉体。我在澡堂看到你之前,对你们整体,当然也对他们那个整体浑然不觉。我只关注自己的身体,关注自己身体和思想上的疼痛,这大概与自己多病羸弱的体质有关,也可能与敏感脆弱的神经有关。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你们是一个整体,一个拥挤在一起的整体;我仅仅能区分你们的面容,对你们的个体无法区分,也无法进入;直到那年初夏在学院的澡堂遇到了你。

那个夏天,一辈子不进公共澡堂的母亲,突然对我放心起来,十分粗率地对待我纤弱的身体和敏感的内心。当然我并不十分清楚她是否知道我是个敏感的孩子,她是个浪漫的、大而化之的母亲,有一套率真的对待孩子的办法。在我忧心忡忡的成长过程中,我总怀疑她知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孩子,因为在我能跟她交流时感觉她更像个小女孩儿,而我更像个老成的大女孩儿。当然那都是误解,是我对自己看得太重,生怕时常晕头转向的母亲把我搁置一边。那个夏天,母亲突然粗放地饲养我们,行动之一就是把我“放”到学院的公共浴室。于是,在十一岁的时候,我在那里目睹了你。

你赤裸着从外面进来,穿过从天窗上斜射进来的阳光和澡堂白色的水蒸气,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坦荡而来。我相信你的身体不是最好的,却是我最早见到的胴体。它是赤红的,肤质粗糙,抻拉得很长,似乎有善于奔跑的筋条和肌肉。我看着你进来,皮肤上带着汗水留下的花纹,脖子上还是搓下来没有弹去的泥垢,距你七八米的距离,我似乎都能闻到你身上的汗酸味。澡堂里三四十条女人对你议论纷纷,说你不像个女孩儿,我也觉得你不像个女孩儿。像什么?我的词汇给不出答案。我觉得你的脸像向日葵,身体像风正在吹动的树枝;你身上是燥热的,在冬天里可以用来暖被窝的;我还觉得这副身体可以应付各种地面游戏,在那些我一样都不擅长的游戏中成为女孩子们的王。是的,我觉得你是太阳下的王、马路上的王,你不像这些脸上挂着局促和不屑的大学子弟,浑然不觉地把青春的肉体交给了户外。你那时大概十五六岁吧,我对女子的肉体还没概念,不知道那样一副身体,应该对应多大年龄的女孩儿,但这不耽误我对你的胴体目瞪口呆。

我充满想象的目光,从远处,像喷射在你身上的温水一样,抚摸着你。我觉得,我的目光扫过你身上的地方,就像春雨扫过的大地,我经过的地方会有花儿开放出来;而那些花儿,欣欣向荣的花儿是开在我身上。就有这么神奇。那个夏天,那天下午,我用混沌初开的目光经过你的身体,我感觉到了我的皮肤,或者说我意识到了我的皮肤。我开始低下头,有意识地打量自己。我看到我是女孩儿,我把自己从“你们”这个整体剥离出来,我把你也从“你们”那个整体剥离出来;你是单个儿的大女孩儿,我是单个儿的小女孩儿;我在打量你时意识到自己,我在打量自己时,发现了“我们”——整个的女性存在;我们区别于他们,我们可以跟他们接吻、做爱、睡在一起、生出孩子,但我们永远区别于他们,也永远融入不了他们;如果仅仅是我一个人,面对他们我是孤独的,我没有一个阵线,没有真正的战友;而有了你们,我就有了“次核心”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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