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后的同学们或许会记得孟庭苇的那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大概是妇孺皆知的大街小巷最佳背景曲之一。这首歌舒缓而忧郁,尤其是孟庭苇在MTV里清汤挂面的女学生扮相,很能引起一些想象。不过从歌中听不出来,到底为什么要去台北看雨。
以前每次到台北都是看选举,也没遇到过冬季的雨。这次选举恰巧是在三九天,于是我刚到台北的时候就挺希望下雨的,谁料还真的下了,就是选后公布结果的那一刻,却油然想起刘德华的歌:“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当晚这雨就淅淅沥沥没有停过,不过街上的人大多不打伞,慢悠悠地走着,车灯射到漫天的细雨滴里,照出一片点点滴滴的水濛濛的光。
这晚的雨比较特殊,基本一半人的心情都受影响。对我这个外人来说,反倒是比较超脱,可以单纯看雨。从敦化南路往南的这一段,步行走到头,景致最佳。两排巨大魁梧的樟树在马路上方拱成一个林荫道,灯光从树叶的缝隙下射,在发着幽光的地面上照出一片片斑驳的影子来。雨滴的光就在这缝隙间晦明交替地从空中一直闪到地面。
随便转入一条胡同——台北也叫“弄”,听不到汽车的声音,立刻归于寂静。甚至可以听到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会让你觉得古人留荷听雨的境界是多么的美。这让我想起上海冬天的雨也是这样的,高邮路上的梧桐树也是这样一幅景致。同样的,南京颐和路上的梧桐也是如此。尤其在夜间,让人不由得想起“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其实每次在台北都能让人想起上海,这是最像的一次。
远处的昏暗灯光下,一帘昏暗的酒旗上用颜体字写着“沪江小馆”
的字样。在台北,大部分的店招都是正楷字,以颜、柳、欧居多。好多大陆朋友也跟我提到,他们对台北的亲切感也是由此而来。即便之前绿色执政时把“大中至正”牌坊上的字换成“自由广场”,却也是苏体字。
多年前第一次去台北,满脑子想的都是孟庭苇的歌和杨德昌的电影,谁料在桃园机场下机就被颜体字的“第一航厦”四个字惊到。八卦一下,朱学勤教授第一次去是被华航的梅花空姐惊到的,尤其是一开口说话江南口音的国语腔,过于字正腔圆,是久违的感觉。类似还有很多,我想很多人都有同感。
那么我要说的是,敦化南路上的冬雨大概也是这种感觉,让你舍不得离去。虽只是几个小时的雨,却能让人思接千载,重头复习温飞卿、李后主、李清照,似乎千年前的那场雨一直下到现在。偶有三两个短裙美眉穿着靴子婷婷袅袅地走过,留下一阵轻盈的细语,那就更接近了。
我不得不矫情一下,这种“异乡里的故乡感”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如果在这个角度上回头来看,孟庭苇的歌实在是小看了台北的雨。不过作为一个台湾人,大概很难体会大陆人的这种心情。他们自然而然以为本来就是这样。
礼失求诸野,在台北的雨里,我很难放下这种对比思维,而且比比皆是这种对比。当地的朋友对我说,不要过分美化敦南雨景,即便那是一些台湾油画家最常见的主题,因为敦南的下水道也被堵过,漫上了人行道,市政府被议员骂得臭死。我说,那只是人行道而已,您开车,开着开着变成了潜水艇,这个实在就没法看雨了。
嗯,如果有机会,建议大家冬天都去台北看雨,没准儿还能看点儿别的。
(原刊《看天下》,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