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形式与第三主题(1)

写作最难是糊涂 作者:阎连科


在“八一”前后谈论军事文学,颇含一些“拥军优属”的味道,这实在是军事文学的一种悲哀。我时常设想,建军节还是必须有的,但若去掉“拥军优属”工作,而我们这支军队还依然有条件获得心理上的平衡,那么我们这支军队大约就算进一步成熟了吧。军事文学亦然,包括那些军事舞台节目,军事影视节目,轰轰烈烈不仅在节日期间,不仅在一种契机之下,那么你作为艺术品出现在大众面前,才可能获得艺术本身的高贵和自尊。要打破这样的局面,突破同情之围,呐喊和外力都将无济于事,能依靠的只能是内功,是军旅作家个人内功迸发溅射后的“团结就是力量”,是“团结就是力量”的环形链条外长久迸发溅射的个人的艺术光彩,后者尤其重要。

军事文学昔日的辉煌,已成为读者浅谈的记忆和文学专职人员的深情怀恋。走过了杏花村,再也难见杏花酒,路途的缕缕酒香,只能诱发旅人的丝丝忧愁。铁道游击队的车轮与脚步已经远去,林海雪原已经冰雪融化,平原上没了枪声,看不到烈火,也寻不到金刚。就连新时期被一些评论家称为差一点就支撑了中国文坛半壁江山的军事文学的点点星光,今天也难得一见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用疲软、疲劳来形容军事文学也十年有佘。疲劳可以恢复,疲软可以坚硬,但是十年以来,军事文学似乎没有恢复体能,没有获得坚硬的筋骨。如果我们再说疲软、疲劳,就难以掩盖自我安慰之嫌,叫人觉得你是让人从手缝中看伤疤。无论如何,我们得承认,20世纪80年代军事文学的熊熊光焰,今天绝然不能说是熄灭,但是十二分的黯然却是不言而喻的事实。黯然到了渊底也是一种事实。

军事文学已然存在,军事文学以后也将随着文学的存在而存在。它可以不再蓬勃,但它绝然不会如断水的小河一样消失;它可以如茂林下长久地无脸面对日月的一株老而瘦弱的枯萎之树,但它绝不会枯干消亡而在一夜大风之后无影无踪。因为战争同和平一样富有生命的力量,因为军队的消失是人类的共愿,却也是每一个国家与民族的灾难。还因为,连中国的第一部诗歌集中都有许多“军事文学”,军事文学之发生可谓早,之根可谓深。既然存在,我们就渴望它蓬勃,既然它在林地之间,我们就希望它能够独领风骚,有昔日的参天景象。军事文学在中国文学中萎缩的境况,除了作家的自身给养不足,不能使其久长地发展壮大外,还有一点就是,兄弟林木长得实在太快,无情地遮住了军事文学的光彩。正如弟弟长得高了,哥哥会被人看成弟弟;正如生活中,矮子总是向高个称大哥,总是要被高个同情或嘲笑,被不屑一顾,被抚头安慰。想摆脱这样的境况,你别无他法,既不能抱怨别的林木长得太快,更不能说人家是无规则的疯长(疯长也是一种长,没有疯长也就没有参天之状),留给我们的出路,就是寻找缝隙,出人头地,去迎接阳光雨露和鲜花微笑。一句话:你也速长,你也疯长。

速长也好,疯长也罢,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吸收新鲜血液,寻找新的阳光,新的水分。不知道这样的判断对不对。我们的军事文学实在太能耐住寂寞,太能坚守阵地,把我们的桥头堡守得固若金汤。很长一段时期以来,或说20世纪80年代末以后,我们的军事文学(小说),其实是牢牢地守着“一种形式,两个主题”,即传统写法和英雄主义、爱国主义。这样把军事文学概括为“一种形式,两个主题”,不消说是一种粗鲁甚至粗浅,甚或是一种无知(我们权当是用自嘲自尊来赢得一点谦虚)。但是,我们应该承认,换句话说,我个人必须承认,我对小说传统形式的坚守,实在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试用含糊的说法,就是军事文学对新的艺术探索,太长时间地持以观望、评说,而没有勇气(力气)加以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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