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什么?就是日出与日落,就是柴米和油盐,就是争吵和打闹,就是碗碎了买个新碗,锅破了换个新锅,有粮了吃些好的,粮荒了多些饥饿。这就是日子,这就是岁月,这就是一日日流失的生命。对于乡下人如此,对于都市人亦是如此,对于百姓如此,对于富贵者也亦如此,无非多数人吃饭时用的是日常瓷碗竹筷,而有一些人吃饭时用的是金碗象牙筷而已,然而就生命的流失而言,一日日的长短却没有任何差别。
对于写作者,写作也许就是一种生命流失的日子。而对于我,过日子也就是写作,是日出日落中对写作的努力和继续,和农民不种地没有粮食,没有粮就要挨饿;工人下岗便没有工资,没有工资就没钱买菜的道理完全等同。不写作便使我觉得饥荒,心烦,无着无落,如吃了上一顿饭找不到下一顿的米一样。其实,一个人、一个作家把他的日子过到这步境地,已经完全失去了日子的本意,失去了日子的温馨,已经没有了多少人生的日常意义,已经完全丧失了以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为基础的日子的根基。你一日日地、无休无止地阅读,坐在书桌前,打上墨水、铺上稿纸,撕了写,写了撕。写完这一篇,又写那一篇。写完那一部,又想这一部。为一个句子伤神。为一个书名琢磨。为把书出得好些和出版社唠唠叨叨,甚至为多拿一些稿费而和人争得面红耳赤。翻来覆去,周而复始,去年如此,今年如此,明年也一定如此,这又何尝不就是一种日子呢?在乡村百姓中有一句关于日子的名言:丰收歉收年年种,颗粒无收也下种。而你从事写作这样一种职业,怎么就能算定你年内能写出的字数、获得的稿酬与你实际渴望达到的相比是丰收、歉收还是颗粒无收呢?丰收了下年继续种地,歉收了就把土地荒置起来,那还是一个农民吗?丰收了继续写作,歉收了转行他干,那你还是一个作家吗?
写作是一种日子。
既然是日子,那就丰收歉收年年种,颗粒无收也下种吧;既然是日子,也就没必要一定要把单季稻变成双季稻,把双季稻变成三季稻。日子最直接的目的是吃饱穿暖,而不是要把瓷碗换成金碗,把土窑换成故宫,明白了这一点,我就完全可以把我的写作放松下来了。你能写出传世之作吗?你能著作等身吗?同故宫、宝座、金碗、象牙筷与日子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一样,传世之作和著作等身也与我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重要的是我要把写作化成日子,一日日地写下去,如此,也就够了,足了。
好日子固然是一种愿望,但过日子才最是一种根本。不会过日子,就没有好日子;会过日子,也不一定就有好日子。一天一天过吧,一点一点写吧——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今天这样做着,明天也一定这样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