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在新的地平线上(2)

中国有多特殊 作者:刘擎


汉密尔顿指出,各种私利可能会导致“反联邦主义”的观点。“在新宪法必然会碰到的最大障碍中”是某些人的“明显利益在于反对一切变化”。但他随后的两段话发人深省:

我清楚知道,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将哪一路人的反对(仅仅因为他们所处地位会使他们可疑)都归结于利益或野心,不是实事求是的。……使判断产生错误偏向的原因的确很多……聪明而善良的人们,在对待社会最重要的问题上既有站在正确的一边,也有站在错误的一边。这一情况如果处理得当,可以给那些在任何争论中非常自以为是的人提供一个遇事实行节制的教训。……野心、贪婪、私仇、党派的对立,以及其他许多比这些更不值得称赞的动机,不仅容易对反对问题正确一面的人起作用,也容易对支持问题正确一面的人起作用。假使连这些实行节制的动机都不存在,那么再也没有比各种政党一向具有的不能容忍的精神更不明智了。因为在政治上,如同在宗教上一样,要想用火与剑迫使人们改宗,是同样荒谬的。两者的异端,很少能用迫害来消除。

我承认我对新宪法慎重考虑以后,明确认为你们接受它是有好处的。我相信,这是你们争取自由、尊严和幸福的最可靠的方法。我不必故作有所保留。当我已经决定以后,我不会用审慎的姿态来讨好你们。我向你们坦率承认我的信仰,而且直率地向你们申述这些信仰所根据的理由。我的意图是善良的,我不屑于含糊其辞,可是对这个题目我不想多作表白。我的动机必须保留在我自己的内心里。我的论点将对所有的人公开,并由所有的人来判断。至少这些论点是按照无损于真理本意的精神提出的。

我以为,这是一个公共写作的典范。汉密尔顿无保留地将复杂性公之于众:聪明而善良的人也可能出错,而低下的动机对意见正确的人和错误的人同样会产生作用。但这种复杂性并没有使他陷入举棋不定、语焉不详的处境。他坦陈自己的信念和观点,并告诫公众:不要看重他的善良意图,而只应当判断他的论点。

我邀请读者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中国的公共写作,包括正在打开的这本文集。这绝非出于自负(相反,我深知以这样苛刻的标准加诸自己会是灾难性的),而是因为当代公共讨论的问题事关重大,公众有理由提出与这种重要性相配的严苛标准。公共论说无论如何雄辩,在本质上应当是一场对话。因此,所有的诘问总是需要自我诘问的维度。失去了这种自省意识,也就取消了意识形态与知识批判之间的界限。我知道在风云际会的焦灼时代,每个人都可能淡忘节制与审慎的智识美德。重温汉密尔顿的文字,或许有助于恢复知识人应有的责任与品格。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愿以此与公共写作的作者们共勉。这部文集收入了笔者近年发表的书评、专栏和访谈文章,大多刊登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和《新世纪》周刊等报刊。特别感谢徐晓、灵子、陆灏和黄晓峰等编辑朋友的热忱与辛劳。没有他们的循循善诱以及催促胁迫,我的许多夜晚会有更安逸的睡眠,而这些或许微不足道的所思所想也仍然是梦游般的只言片语。

2013年3月15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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