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秀姑走了。
春天在杂树林子里相遇,夏天还在白洋淀一起摇船,秋天就匆匆地走了。园子坐在大清河边,听河水哗啦啦地流着,仿佛有说不尽的话语。
春生哥刚牺牲的时候,秀姑也是这样坐在河边,怔怔地望着河水出神,她手中的衣裳也忘了浆洗,是那件浸染了春生哥血水的园子的汗褂儿。
园子从河岸上走来,悄悄站在秀姑的身后,秀姑急忙抹去泪水,紧着搓了两把衣裳,血水洇开了,很快和河水融在了一起……
园子满脸泪水:“秀姐,我……我没有照看好春生哥……”
秀姑站起身,替园子抹去泪水,园子的泪水又涌了出来:“秀姐,我知道春生哥他……他心里念着你……”
秀姑一把搂住了园子:“园子,快别说了。”
前后不到半年,春生哥走了,秀姐也走了,园子感觉心也被掏空了。
黄昏时分,徐所长把园子叫到身边,说:“走,一起到河边走走吧。”园子不吱声,闷闷地跟在所长后面,缓缓地走着。
正是夕阳衔山的时候,远处的村落都笼罩在薄薄的暮霭中。虽然已是深秋了,但河岸上还有耐寒的野菊,一朵一朵活泼泼地开着。要是秀姑在,她一定会採上一大抱野花,插在输液瓶里,摆放在窗台上……
想到秀姑,园子心里冷不丁地又是一阵痛。徐所长放慢了脚步,回头望着园子说:“园子,我看你这段儿时间,情绪不大对啊,就知道闷头工作,不会说话啦?”园子的眼神里满是忧郁,他沉默地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徐所长笑笑:“怎么,有心事?跟我也不愿意说吗?”
园子淡淡地:“没啥好说的。”
徐所长停住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园子:“没啥好说的?”
园子的胸脯一起一伏的:“还……还有啥好说的?鬼子投降了,藤井也去延安学习了,往后……往后……”
徐所长笑了:“往后,咱们可以回家种地,过好日子呀!”
园子一拧脖子说:“谁愿意回去谁回去,反正我不回去!我这八路闹的,算个啥哩?啥名堂也没闹出来。”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徐所长看着园子,不由地问:“那你想闹出啥名堂?”
园子就觉得满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倒了出来:“我这八路闹的,算个啥哩?眼瞅着咱自己的同志一个个牺牲,我……我也没能做出点儿啥……”
徐所长疼爱地抚着园子的头,叹了口气说:“园子,你长大了,知道为咱队伍做点儿啥了,这就是活出了名堂啊!啥叫名堂?名堂,就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出息头儿。有了这股子心劲儿,咱这肩膀,就是天塌了也能扛起来!”
园子瞅瞅徐所长,不吭声了。
徐所长沉默了一会儿,又拍拍园子的肩膀说:“想不想家呀?”
园子想说,我哪还有家呀?爹死了,娘死了,大哥死了,妹妹妞子也不知是死是活,还有“老李”、德叔、春生哥、秀姑……园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了,队伍就是我的亲人,队伍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园子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出口。
徐所长好像看懂了园子的心思,轻声说:“明天早点名,你要站在队列里双数的位置上。”
“为啥?”园子看看徐所长,有些不解。
徐所长轻轻叹了口气,说:“让你站,你就站。别问那么多为啥了。记住,数数你左边的人头,如果你是单数呢,就和战友们调换调换。一定要站到双数的位置上。”
园子还是摸不着头绪,他看看徐所长的眼神,迟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