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光着脚,披上一条围巾,只身逃入了漆黑夜幕中的大漠。不知道摩加迪沙在什么方向,我只知道要跑。夜色浓重,看不清楚道路,一开始我跑得很慢,跌跌撞撞,脚底不时绊到树根。非洲遍地有蛇,我怕蛇怕得要死,每次脚踩到树根,都觉得自己正踏中一条咝咝吐信的眼镜蛇。最后,我决定先坐下等到天色亮起。天空刚发光,太阳还未升起,我便一溜烟像瞪羚般飞奔上路了。跑啊,跑啊,一个钟头接一个钟头,往前跑。中午时分,我已经进入了红色沙漠的深处,同时思绪纷扰。我这到底是往哪儿去?连自己是往哪个方向跑都不知道。目之所至,景色一成不变,沙漠不断向远方绵延,偶尔点缀着几棵金合欢树,可以远眺到数里之外。又饿又渴又疲倦,我慢下脚步,改跑为走。头晕目眩,心烦意乱,我问自己,新生活到底会把我带向何方?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正胡思乱想,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华-莉-丝……华-莉-丝……”是父亲在叫我!我赶忙四下张望,却没看到人。莫非是幻觉?我想。“华-莉-丝……华-莉-丝……” 呼唤在四周回荡,听来那么恳切,我却恐惧万分。倘若被他抓到,肯定会被带回家,被迫嫁给那个男人。父亲肯定还会把我痛打一顿。不,这不是幻觉,就是父亲在追我,而且他离我越来越近!大事不好,我撒腿就跑。虽然领先父亲好几个小时,但他眼看快要追上来了。我后来才发觉,他这一路就是循着我在沙中留下的足迹,步步紧追的。我年纪轻,速度快,父亲那么老了,肯定追不上我——我以为。如今回忆起来,不由得为自己的孩子气好笑:父亲当时不过三十多岁。我家个个都是跑步健将。因为没有车,也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无论到哪我们都是跑着去。 赶牲口、找水源、出门之后要在天黑前跑回家,就练就了一双飞毛腿。一阵狂奔,听不到父亲的喊声了,我放缓步子开始小跑。心想,如果一直不停下来,父亲会很快疲倦,打道回府。突然,我回头睃一眼,正看到父亲跑上了我身后的沙丘。他也看到了我。又惊又怕,我拼命跑,越跑越快。我们二人仿佛在沙的海洋上冲浪,我刚冲上一个沙丘顶,他就从后面一个沙丘上滑下来。这样你赶我追,一连几个钟头。终于,我发觉好些时候没再看到他了。他也没有再喊。我的心咚咚直跳,停住脚步,躲到一丛灌木后头,紧张地张望——什么也没看到;竖着耳朵仔细听——什么也没听到。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便驻足休息。再次动身上路时,已经汲取了昨夜的教训,明白不能在沙地上留下足迹,而岩石周围土质坚硬,我便沿着石头走,并且改变了方向,好让父亲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