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喜欢打趣我,叫我“Avdohol”,意思是“小嘴巴”。她有时会莫名其妙突然盯着我,问:“Avdohol,你的嘴怎么这么小?”我的父亲长得很帅,他对自己的外表也得意洋洋。大概一米八的个头,身材瘦长,比妈妈体重还轻。头发是棕色的,眼睛也是淡棕色。父亲知道自己英俊,因此相当自负。他常和妈妈开玩笑,想要妈妈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说:“你要不干,我就再去娶个老婆。”有时候他也说:“真没劲,我得再找个女人回来。”妈妈则反唇相讥:“你倒是去啊。倒要瞧瞧你能找谁。”
我的父母亲非常相爱,然而,无伤大雅的笑话有一天到底变成了事实。母亲在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出生长大,而父亲只是个牧民,一直生活在沙漠里。两人初见,母亲被英俊的父亲深深吸引,觉得一辈子在沙漠里跟着他流浪会无比浪漫,很快便决定嫁给他。因为我的外公当时已经去世,父亲去见外婆,征求她的同意。外婆回答:“不行,你们绝对不能结婚。”还对母亲说:“他不过是个花花公子罢了!”外婆坚决不肯让自己美丽的女儿走进沙漠,一辈子以照顾骆驼为生,尤其不能为了父亲这个牧民!但等到母亲长到十六岁,她从家里跑了出来,还是嫁给了父亲。婚后,他们长途跋涉到索马里的另一边,和父亲的家人一起住进了沙漠。母亲苦难的生活由此开始。母亲的家族有钱有势,她以前从没尝过游牧生活的艰辛。然而这还远远不是她必须面对的最大困难。索马里人和美洲原住民一样,分成许多部落,每个人都很忠于自己的部落,都极端排外。这种部落自豪感在索马里历史上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战争。父亲是达鲁德族人,母亲则是哈维耶族人。这两个部落之间一直弥漫着浓重的敌意。因为母亲出身于哈维耶,父亲的族人觉得她低人一等,对她的态度非常恶劣。漫长的岁月里,母亲一直觉得孤立无援,可除了尽力适应之外别无他法。我在自己离家出走后,才体会到,母亲一生都活在达鲁德族人当中,该多么艰难,多么孤独。不久,母亲开始生孩子,一个接一个。抚养孩子长大让她的生活重新充满爱,弥补了远离自己族人带来的寂寞隔绝。而今天,长大成人的我回顾过去,才意识到生养十二个孩子的母亲吃过多少苦。我还记得,怀孕的母亲有时会突然消失,数日不见。几天后回到家时,手里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
她独自走入沙漠,只带着一件什么锋利的东西用来割断脐带,一个人就把孩子生下来。有一次,她走后,我们不得不带着牧群迁走,上路找水。母亲回到原地时没看到我们,只能抱着小宝宝,在沙漠中跋涉了整整四天,才找到丈夫和孩子。在她所有的小孩里面,我总觉得她最疼爱我。我和妈妈之间,有一条互相理解的深深纽带。我每天都想着她,祈祷在我能照顾她之前,神明会保她平安。我小时候老想跟她在一起。每天出门后,都巴望快快回家,回到妈妈身边,让她抚摸我的脑袋瓜。母亲很会编草篮子。这门手艺得练好多年。花了很长时间,她才教会我如何给自己编一个喝牛奶的杯子。可我编大物件总不如她。我做的篮子不好看,还满是漏洞。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母亲会离开家,独自出门整个下午。一天,我问她:“妈妈,你到底去干什么?告诉我吧。”母亲不肯说,要我别管——在非洲,孩子不能插嘴大人的事情。母亲出门前,照例命令我留在家里,嘱咐我看管弟弟妹妹。
但我太依恋她,也太好奇,便偷偷跟在后头,蹑手蹑脚躲在灌木丛后面,不让她发现。原来母亲是去和五个朋友见面,她们都走了很长的路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