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吃到广州菜,觉得之前吃的那些南北大菜,个个粗眉大眼,像刚从乡下招来尚未培训的服务生。后来在香港吃了十来天,又觉得广州菜太糙了,像淘米没淘净,择菜尚留残泥。再后来去潮汕一带小住小吃了几天,终于感觉吃到了头,那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精美粤菜,以前吃的,不过都是它的“山寨版”。
在潮州吃过一盅汤,十几年前的事了,而且后来再无缘吃到,可今天一提起,仍是奇味异香萦绕唇齿之间。忘了厨师给它起的什么名号了,那不重要,材料简单到不能再简:地瓜叶子。刚拔出土的绿油油的地瓜叶,清水洗净,稍晾干,人工用特制的木棰击打,单取其汁。不知要用多少斤叶子,和着多少大厨的耐心,才能打出那一盅绿莹莹的汤来。打好后,少许秘制调料一加,慢火煨热,汤面淡撒一层上等鸡茸,就可以上桌了。一口下去,多少往日山珍海味,刹那间芳华尽殒。
所谓吃之精就是如此。材料的名贵、店面的奢华、厨艺的高超,这些当然都是精,可都是面儿上的精,不够有内涵。真正的精,从材料讲,越简陋的东西越见想象力。从店面讲,洁净即可。可能店里随便挂的一幅字,都够修上一座豪华酒店,这叫精。从厨艺讲,鱼翅燕窝做得好固然可贵,但把鱼香肉丝做得超凡脱俗,才配称超一流选手。
如同吃完广州还有香港,吃完香港还有潮汕,吃之精的问题至此也只说到第二个层面,无非上升到了见山非山,见水非水的程度,真正的吃之精其实没这么复杂。
十三世纪,日本一代宗师道元禅师到中国求法,苦读多年,学成回国。同道中人争相请教,问他都学到了什么。道元禅师想了想,坚定地说:“当下认得眼横鼻直,不被人瞒,便乃空手还乡。”这当然是充满禅机的话,不是寻常人在讲道理。不过我们凡夫虽懂不了那么多,还是会瞎思考。“朝朝日东出,夜夜月沉西……三年逢一闰,鸡向五更啼”,在道元禅师那里,这些最平常、最基本的世间万象,便是他学到的最高佛法。
套在吃之精的问题上,或许可以解释成无食不可精,无处不可精,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夫妻二人蜗居普通的单元房,一箪食,一瓢饮,万类霜天竞自由,也许这个,正是吃之最精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