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经历了恐惧、迷信,但回想起来,童年还是有许多令人兴奋、令人难忘的事情,最高兴的就是逢年过节:除夕吃年夜饭,和大人一起守岁,初一到祖坟上去烧香、放鞭炮;元宵节看花灯、看烧龙,插路烛、送年、吃苞谷粑;端午节看龙舟、吃粽子、吃甜粑,头上擦雄黄粉(辟邪),门上挂菖蒲、艾草,烧硫磺烟(驱虫、辟邪);中秋赏月,吃月饼、吃糍粑,还可以去田里摸瓜,中秋节摸瓜是一种娱乐,没人管,也不犯法……还有热天到梁沱或桂林寺去看川戏,戏要唱很久,旁边有卖李子、卖凉粉、稀饭的。热天看戏,在门口吃碗凉粉,感觉很不错。
“解放以后,我先上李渡小学,后来考到涪陵一中,学习一直是班里第一名,但由于视力不好,高中没读到,后来就回农村,在大队、公社参加生产劳动。58年大炼钢铁,又去李渡东边的毛角铁厂当燃料连的连长,去山上砍树,后来又去深沱铁厂。精简回家以后,做过生产队会计、政工干部、扫盲教师,还在川东轮船公司当过民工。我的家庭出身属于中农,但是我和群众关系好,生活上低标准,政治上高标准。记得67年红五月‘双抢’,抢种、抢收,两派正在搞武斗,我当时是大队政工干部,白天插秧,晚上加班扯秧子,半夜点起两盏煤油灯,把全村的好人好事编写出来,第二天早晨,拿给团支部书记去宣传。二十天下来,我人瘦成了一张黑皮,眼睛也熬红了。困难时期,我始终相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1973年入党。这在像我这种出身的人群中,是非常罕见的。1974年我又开始做农业科技员。1985年调到涪陵地方志办公室修镇志,花了两年零七个月的时间,修完了《李渡镇志》。
“现在退休在家,常常回想过去。我自幼失去父母:4岁丧父,12岁又失去母亲,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对逝去的祖先心怀追念,所以一有条件,就重修了祖坟,并根据祖先留下的《经忏簿子》和《袱子簿》,修定了《金氏族谱》(李渡世系)。但我始终认为,坟茔保存的时间是有限的,唯有谱牒能够长存。”金家富老师如是说。
回音回到那个秋天的早晨,雨雾在老街徘徊,穿过横街;门前的春联已经褪色。你又跟金老师穿过横街、后溪,走上太平桥,路边一幅醒目的白色标语:“实行火葬,利国利民。”迎面走来一行人,其中一位老人望着标语,沉默无言。过了太平桥就来到大巷子。金老师说,原先这里相当热闹,两边都是房子,有些住家,也有不少店铺。2004年10月6日早晨8点,房屋已基本拆除,废墟间青藤垂悬,青草茂盛。前面就是白马街,除了草地上一条狭长的小径,寻不见白马的身影。小路通往散心桥,桥上的观音像正在轻烟里静坐散心。“观世音”两侧写着:“有求必应灵千里,慈航普渡救四方。”
从街上回来,你们站在码头上等船,旁边就是梁沱。金老师说,从前就在这里演川戏。而今好戏已经散场,江水已淹没当年的房屋、街道,连同那一日,你们等船的码头和旁边的梁沱,还有上面的太平桥、白马街、大巷子……直到这时你这才发现,金老师所说的,连同眼前的一切,全都似是而非,如猫眼睛里的时间。
而此时,时光圆如镜,涪陵枣儿形,白鹤梁上的白鹤,振翅徘徊……只有猫眼睛能看见;人的眼里,只见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