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以仕途为目标,诗书画印只是业余爱好,这与旧式读书人的人生并无大的差别。而决然变成彻底的隐士,这种落差让人深感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说到底还是传统的士大夫节气使然。也有人质疑,吴昌硕这一行为有作秀的嫌疑,当时他在艺术界已经声望渐隆,此举意图拔高声望,扩大宣传效应。我认为他的这个反常举动,是一个典型的清正士大夫行为,不要“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宁可做一个卖字画的个体商贩,专心致志地耕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要做折人的县官,这也是他孤傲性格的体现。他放弃了仕途的追求,这种潜藏在传统文人心灵深处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思想此刻照亮了他,他看到阮籍、陶渊明、孟浩然、吕纯阳、寒山子、汤显祖、郑板桥等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吴昌硕的为人、为官、为艺自然不必置疑,他自比陶渊明,刻有一章“弃官先彭泽令五十日”,以此自慰和自嘲。慰的是小媳妇终于熬成婆,说不上光宗耀祖,至少也是有了出头之日,可以荣登门庭;嘲的是自己无法与官场合作,以自己的力量扛不过官场的力量,说到底还是仕途上的一个失败者。传统的士大夫心态在一方孤独的精神岛屿中被无限放大,吴昌硕一生深陷出仕与归隐的纠结之中,两者交织着他矛盾的一生。他心中游动着一条蛇,在政治理想得到伸张之时,他便意气风发地抬头;在仕途坎坷时,他从政治退缩到艺术,以笔墨刻刀过了一把精神瘾。
人格和书画的关系,应该是山与树的关系,树长在高山而高,长在丘陵而低。吴昌硕是一个有慧根的大师,他的境界是人生之大境界,融通自己的身世、情感、顿悟,那些来自内心的冲突在作品上表现出了强大的能量。他的主题是向上的、积极的、永恒的、自由的,凝结着他的人品,奔向个性的大解放,抒发着生命的大自由。他最喜画梅花和兰花,为标高梅兰孤高洁净的品格,常以亦浓亦淡的墨色,或以篆书笔法画成,力道刚劲,气韵悠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又何尝不是通过纸上江湖为自己正一次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