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战士和祖国

魏巍散文 作者:魏巍


战 士 和 祖 国 魏 巍 散 文 这里我不准备再说更多的英雄故事 ,朋友们 ,你们已经知道 得不少了;虽然 ,你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千百件中的一件。 我想说的是 ,当志愿军现时还拿着劣势武器的时候 ,为什么 敌人凶残的炮火、飞机吓不倒他们,并且表现了世界人类最大的 勇敢、最强的战斗力? 而能够把世界上帝国主义中最强大的美 国侵略军打得落花流水 、一败再败? 换一句话说 ,这个部队的每 一个成员,是一种什么伟大的力量在支持着他们? 或者说,英雄 们的心灵深处 ,到底是怀藏着一种什么奇异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 ,我是慢慢得到答案的。 在我们部队开到汉江北岸休息的时候,一次,我到一个班里 去开一个座谈会。坐在我身边的这些战士,他们身上披满了 Et 日夜夜的灰尘,有的军衣上还有被燃烧弹烧着的痕迹。他们并 不骄矜地 ,而是谦逊地注视着我。我看到他们这样淳朴可爱的 面貌,心想,这就是跟全世界赫赫有名的帝国主义作战的战胜者 呀 ! 这就是那些打到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的坚定的人 、勇敢的 人呵。我不 由得带着敬意说 : “同志们 ! 你们辛苦了。” 可是话音还没有落地 ,就立刻听到他们几乎是同时的回答 : “为了祖国,这算不得辛苦 !” “为了祖 国嘛。” 3 8 “我们 ,为了祖国 !!!” 还有一个又高又大的战士,把他一双带着血茧的大手,伸到 战 士 我的面前 ,笑嘻嘻地说 : 和 祖 “我这双手,就是为了咱们的祖国干活的呀 !” 国 说过,他们一齐用眼睛注视着我。 我,我怎么能够一下说出这声音里是含着什么一种东西呵; 我只是觉着这种声音的分量,强烈地把我震撼着。 ……座谈会结束了,战士们还不愿意散。有一个战士,又打 量了我一下 ,问: “同志,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是 呀 。” “那么,”他注视着我说“,你知道咱们的毛主席怎么样呵,他 的身体好吗?” 我还没有回答 ,就有人插嘴说:“我想 ,他那样忙 ,他的身体 一定会瘦些。” “是会瘦些的。”有几个战士点着头。 我回答说:“毛主席当然很忙,可是毛主席 的身体还很健 康 。” 这时候,年轻的战士们,越发显得愉快活泼起来,问这问那。 有人问起天安门,有人问起东北的工厂 ,有人问故乡的土地改 革,有人问学生的参军,有人问祖国去年庄稼的收成,有人问祖 国某条铁路线的双轨铺到哪里,一直问到我平常毫不注意的一 些问题。总之,他们是在关怀着我们祖 国广大国土上的一切。 他们醉心地谈着 ,就好像谈着一个最亲密最心爱的人,愿意连他 的头发都要谈到。 我笑着说“:嘿,你们是这样爱谈祖国的呀 !” “嘿,不光我们 ,我们的指导员还做了一首诗呢 !” “什么诗呵?”我忙问。 有一个战士背诵着 : 3 9 中华儿女扛起枪, 保卫祖国出边疆; 抗美援朝逞英豪, 魏 为国增光美名扬! 巍 散 会后 ,我把战士热爱祖国的感情告诉 了团政治委员。他点 文 了点头,说整个部队差不多全是这样,并且给我说了这么一段故 事。 某团有一个班长 ,名叫姜世福 ,他又是党的支部委员。处处 坚持真理,刚强得很。不管是什么人要有一丝一毫违反纪律的 现象,叫他看见了是不行的。这次在汉江南岸景安里战斗中间, 他打死了许多敌人,自己也负了重伤。眼看这个刚强可敬的战 士就要与世长辞了。他的脸色和平时一样,不过当他看同志们 的时候 ,眼睛里含着更加深厚的感情。同志们望着他,他望着同 志们。卫生员赶过来给他包扎伤口,他摇摇头,声音很低地说 : “同志们 ,我不能跟你们就伴了。” 同志们凑近他的脸 ,说: “老姜 ,你还要留下什么话吧?” 他摇摇头 ,握住离他最近的一只手 ,说 : “只要祖国的人们知道我是怎样牺牲的,我就……” 说着 ,他的脸上流出一丝恬然的微笑,眼睛从容地慢慢地合 上 了。…… 当政治委员说完这段故事之后 ,他严肃地沉思着说 : “当然,在我们没有出国之前,谁都知道是为了祖国,可是当 出国之后 ,看到种种情形,好像才更加知道什么是祖国,更知道 她 的可爱 !”他 又说 :“就 拿 我们 团长来 说,不 也 是 这样 的 吗 ! ……二次战役,我团在连战几昼夜之后 ,又受命迂 回敌人 , 4 0 需要一气赶一百四十里路。部队来不及吃饭 ,就连明彻夜地赶。走了九十多里 ,部队就又困又饿拖不动了。有的困得前仰后合 战 士 地向前走 ,有的脚上打满了泡,摇摇晃晃地走 ,还有一个营,坐下 和 祖 休息了。可是我们的团长呢,他年纪那么大了,身子又弱,当他 国 看到这个营停下了,就喘吁吁地,很吃力地赶上去责备那个营 长 ;随后 ,站在那里,提高声音 ,对大家说 : …不要忘记 ,我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 ——我们是从鸭绿 江北面来的 !’大家伙看着他 ,一个说话的也没有。说着 ,他又用 手指了指北方 ,非常严峻地问: …同志们 ,鸭绿江北岸是什么地方?’ …是祖 国 !’队伍 回答 。 “‘是呵,是祖国。’团长用深沉的语调重复说 ,又问,‘那么一 百四十里路 ,我们走了九十就休息了,把敌人放跑 ,我们对得起 祖 国吗 ? … … ”’ 政治委员说到这里 ,不 由得笑着 ,又说 :“你说怪不怪 ,一提 ‘祖国’,就有这样大的力量 ! 部队没有休息,一直插到目的地。” 祖 国,祖国,你在战士们的心灵上,是有着多么大的力量呵 ! 你不仅仅是挂在战士们的嘴边,你是在战士们的心灵深处生根 、 发芽和开花了。 为了进一步了解英雄们的心灵 ,我在继续地留意着。 某天黄昏,我要到前线去,看到前面村头上围着几个人。只 听有一个高高的声音说 : “老乡 ! 我不愿意下来嘛,他们硬让我下来啦 f’, 我走上前去一看 ,见是几个东北担架队的老乡,正围着一个 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在那儿说话。那个伤员,不过二十一二岁,看 来是我们队伍中一个很平常的战士,并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 方。他头上团团地缠着绷带 ,两只手也缠着绷带露在被头外面。 老乡看我站在那里,有一个就向我惊叹地说 : “小伙子真是好样儿的哩 !” 4 1 “骨头真硬 ,真够得上是一个中国人 !”另一个补充着 “,他一 个人打死了好几个美国鬼子哩。一颗大炮弹正落到他旁边 ,他 头上带花了,把他震得昏昏迷迷的。可是卫生员给他绑扎好,正 魏 要往下背他 ,他醒来了。他说 :‘你们让我下去干什么哩? 我不 巍 下去。’又抱着一挺机枪打 ;第二次,他又被子弹打掉了一个手指 散 文 头。指导员让他下去,他又说 :‘人这么高,这么大,少一小块 肉 算什么哩 ! 我不能打枪 ,我还能压子弹。’因为战斗很激烈,也就 允许了他 ;可是第三次,他的另一只手又在撇手榴弹的时候挂花 了。他怕指导员催他下去,先走到指导员面前说 :‘指导员 ! 请 你千万让我留在这儿。我们的班长已经牺牲了,无论如何我是 不能下去的。我的手不能用,我的嘴还可以说话 ,我要求当通讯 员 !’听人说 ,在他说话 的当儿 ,手上的血顺手指头向下滴着 ,他 的脸色变都没有变呀。指导员安慰他 ,劝他下去 ,他还是不肯。 最后指 导员给他下命令 :‘下去 ! 这是党的决定 !’哈 ! 这小伙子 才捏着鼻子下来了,你不听,刚才还念叨哩 !” “是呀 ,”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员 ,也许是太兴奋 了,他还想 打手势,可是他的手没有动得了,只是他的肘弯儿微微欠动了一 下 ,说“,我想 ,我不下来 ,满能完成通讯任务的呀。”说完 ,他的眼 睛闪着明亮的青春的光辉,照射着我,似乎说“:同志,你以为我 是对 的吗 ?” 我走近他的身边蹲下来 ,安慰他说 :“同志 ! 你真是一个好 样儿的,你打得真勇敢 !”谁知道这话倒使他不好意思起来了,他 的明亮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一点年轻人的羞怯 ,微微笑着。 我把他的被头掀起 ,把他露在外面的手盖上。然后 ,我注视 着他 ,追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勇敢。 他笑了一笑 ,接着严肃地回答 : “同志 ,我能含糊么? 你想想 ,自打过了鸭绿江的那天起 ,我 4 2 们看到的都是些什么 !”接着,他就叙说起从鸭绿江到汉江,他们 全国解放后,作者来到河北容城县小先王庄看望老房东、当年抗日 模范“子弟兵的母亲”刘大娟一家。她即是魏巍长篇小说《东方》中的 人物杨大妈的原型。950 年,作者初次赴朝留影。走过的不足 一片片焦土 ,就是一片片大火 ,有时候就在两边烧着 战 士 大火的街道上穿过,或者是在被杀死的朝鲜人的身边宿营。说 和 祖 到这里,他的声调特别沉痛,他说“:有一次,我们住在一个庄子, 国 晚上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老百姓亲热地照顾我们。你说多巧, 我们住的那家房东 ,有一个朝鲜老妈妈,和我母亲的样子一样 , 也是四十多岁 ,不过就是穿着 白衣白裙罢了。那天我困极了,我 就好好地睡了一觉。当我醒来的时候 ,我发现我裤子挂破的地 方 ,不知道是谁给我缝好了。我一问同志们 ,才知道是这位老妈 妈 ,让她儿媳妇端着灯 ,她爬在炕上给我缝好的。我真觉得她和 我的妈妈一样呀 ! 可是到了白天,我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就看 到这个村子起了大火 ,房屋全被炸塌啦。到我住的房东家一看 , 老妈妈的儿媳妇炸死了,老妈妈的腿也被炸断 ,还抱着她的小孙 子,正跪着半截腿爬呢。老妈妈看见我就哭了。我的眼泪也就 掉下来 了。我赶忙把小孩子解下来抱着 ,把 老妈妈 背到卫生所 去。我们班的人 ,有的恨得跺脚,有 的跳起来骂,有 的掉着泪。 这一整宿,我没有睡着,我翻过来倒过去地想:帝国主义是什么 心呀 ! 他为了占朝鲜,他是不怕朝鲜人灭种的呀 ! 我又想到了 自己身上,过去 日本鬼子杀死 了我的爹,蒋介石抓走 了我的哥 哥,我只剩下了一个母亲。幸亏毛主席领导得好 ,胜利 了,咱们 中国人民翻了身,新中国成立了。我也分了几亩地 ,娶了媳妇 , 养了儿女。我不再到别人家里放猪放牛、挨冻挨饿了。我有了 家,也有了国。可是,假若让美国鬼子到了咱们中国,我的老娘 还会剩下吗? 我的老婆跟孩子 ,还会剩下吗? 他们不光要杀死 她 ,烧死她 ,他们会把我的房根脚也要挖出来的呀 !”说到这里 , 他稍停了停 ,他的年轻的眼睛带着痛苦的表情 ,似乎又回到当时 的情景。他又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一闭眼就好像看见我们的 国家是多么好呵 ,是多么大呵 ,人是多么稠呵。如果让老美那样 地炸 、烧 ,把在朝鲜的这一套搬到咱们那里 ,你想想 咱们的祖 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他又用充满热情的声音叫我“:同志 ! 再说我们的新中国建立起来是容易的吗? 为了她,不知道有多 少同志流了血 ,从南打到北 ,又从北打到南 ,算不清走了多少路, 魏 打了多少仗,也不知道在各式各样地形上挖过多少散兵坑 ! 有 巍 时候为了争夺一问小小的房子拼过命 ,为几公尺的土地流过血, 散 文 到现在,多少人的血肉里还包着美国子弹。新中国,这是我们一 块肉一片血换来的呀 ! ……这次出国,路过东北的时候,我看见 那工厂的大烟囱跟小烟囱,像小树林子似的,突突地 冒着烟,我 的心哪,就像开了花似的。你不知道我心眼儿里多乐,想得多 远 ! 难道我们人民的天下 ,愿意叫它再变了吗? 难道我们的建 设 ,愿意叫它变成一堆灰吗? 不,狗杂种们想碰我们的祖国一根 毛,我都要叫他们流血 ! 我要叫他们知道他们的脑袋是不是肉 做的 !”他激动得禁不住又把缠着绷带的手露在外面。“我就想 , 只要能保住我们的新中国,使我们的人民、我的母亲安全 ,我个 人死到国外算什么 ! 这次打仗负了几次伤 ,他们就让我下火线, 死都没有关系,为祖国,为受苦受难的朝鲜人民流一点点血又算 得什么呢 ? ……” 朋友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在朝鲜前线上战士们可贵的思 想历程,英雄们不可战胜的伟大心灵。这就是在任何残酷艰苦 的战斗中点起胜利火花的那种东西。 朋友 ,这里,我忠实地向你报告这些事实,是想让我们祖国 的每一个儿女,不管他穿的什么衣服,做的什么工作,都更加热 爱我们的祖国吧 ! 对于取得革命胜利的中国人民来说“,祖国”,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词儿,这是一个至亲至爱 的名字 ,尊贵的名 字,神圣的名字。“什么是祖国?”过去总没有一个人能够把她用 一句话或者几句话恰切地说出来,我想,这的确也是不可能的。 “祖国”,当人们提起她的时候 ,也许有人想起的,是勤劳淳朴的 4 4 父母 ;也许有人想起的,是妻子和儿女可爱的笑脸 ;也许有人想起的,是壮丽的山川和灿烂的文化;也许有人想起 的,是天安门 战 士 上那面染了无数先烈热血的迎风飘舞的红旗;也许有人想起的, 和 祖 是快乐地舒放着烟花的工厂;也许有人想起的,是充满歌声的美 国 丽的园林。当然 ,他们共同想到的,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像他们 的父亲,又像他们的朋友 ,日日夜夜在思虑着,怎样使他们避免 灾难 ,得到可能谋取的幸福——这就是他们值得骄傲的英明的 舵师。可是,不管他想什么,他想的会是这一切吧 ! 因此,“祖 国”呵,可见你是一切神圣美丽的东西的总称 ! 你不能不让人乐 于为你而生 ,勇于为你而死 ,为了你而奋发前进 1 1951 年 3 月 21 日深夜 4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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