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哈尔滨的冬天是这样的漫长。雪花在天空中尽情地舞蹈,冲着地上的人群微笑。在呼啸的北风的搀扶下,一片一片地落在了地上,堆积得越来越厚。偶尔有枯叶挣扎着从厚厚的雪堆里钻出脑袋,小脸被这寒冷的天气糟蹋得泛着青黑色,奄奄一息。
不知道是被这动荡纷扬而又宁静恬淡的雪花所渲染的氛围感动,还是从那黑黄腐朽的枯叶中,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和自己的身影,萧红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这颗沉重的心正从身体里被肆意的雪花轻轻托起,悠游到一种幽深孤寂的境界中。
寒风像刀子一样,吹散她的梦想,眼泪发胀。抱紧双臂,让自己温暖一点。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人愿意在街上多待一分钟,大家都恨不能长双翅膀飞回那温暖的家中。
萧红在城墙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寒风让她的心更冷了。这一次是永远也不会回去了吧。
冬日总是没有暖阳,远处的苍山泛着白光,萧红的心里更空了。这就是她的命运吗?逃离了依附了二十年的张家大院,她就无法在这世上生存了吗?肉身的摧残还能忍受,可是内心那蚀骨的寂寞,拿什么来填补?
就在萧红迎着寒冷的北风暗自流泪的时候,那个已经和她解除了婚约的汪恩甲在哈尔滨的街头找到了萧红。
汪恩甲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想要给萧红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动人的表白来得太突然,萧红怎么也卸不下身上背负了这么久的盔甲。透过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呼兰河的家,看见了父亲那张厌恶自己的双眼。这就是宿命的羁绊吗?
“我本就是为了不和你结婚才和家里一次又一次地闹翻,这让我如何再和你在一起?”萧红本能地竖起身上尖锐的刺,躲在自我保护的壳中,试图把来人拒之千里。
虽然已经和汪家解除了婚约,但是他们两人私底下还是有些书信交往的。汪恩甲对萧红一直还是心存爱意的。逃离家庭,手无缚鸡之力的萧红没有填饱肚子的能力,她的人虽然已经从旧家庭中走出来了,但是她还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被温暖的大手握紧,心头的坚冰仿佛遇见了火苗,慢慢地被焐热,甚至散发出炭火诱人的香气。
想起日常通信中汪恩甲对自己的关心,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满是醉人的芬芳,萧红迷醉了,身上的盔甲一步一步被他瓦解。外面的寒风穿不透他坚硬的胸膛吧,要不然为什么这胸膛是这样温暖。
已经彻底和家里闹翻,不可能再回到家里,陆振舜一点消息也没有。而且陆振舜自己也还没有断奶,找他根本一点用都没有,无法摆脱对于钱财的依赖,萧红在现实面前不得不妥协。
坚强了这么久的她再也无法挣脱汪恩甲的怀抱,许是寂寞太深,许是承诺太动人,抑或怀抱太温暖……
萧红接受了他。她和汪恩甲在哈尔滨同居了。他们住在松花江边的东兴旅馆。
无依无靠的萧红只能选择相信汪恩甲对自己是一片真心,可是在一起很长时间之后,汪恩甲还在以各种理由拖延安排萧红再一次入学的时间。萧红有种受骗了的感觉。她想要去北平。
虽然那里已经算是自己的伤心地,陆振舜的退缩让她和家里的对抗变得没有了意义,但是梦想之地的召唤让她无法抗拒。
萧红偷偷地给还在北平的李洁吾拍了电报,告诉他自己什么时候到,然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趁着汪恩甲不在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萧红又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向北平出发。
1932年年初,李洁吾意外接到萧红即将来平的电报,他按照电报上的时间推算着想要去接车,当他赶到车站时,萧红已经离开了。李洁吾立刻赶回萧红和陆振舜在北平住的旧院子。果然,萧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