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正在化雪,如雪落掌心。看过一本《掌心化雪》,觉得是好情怀,散文有情怀就是好散文。屋顶的积雪慢慢融化,是墨入素宣,或是一滴宿墨滴入一盆清水之中,轻轻依依地洇化过去。屋顶是一个被感动的女人,在火炉蒸腾的暖气中温柔融化。渐渐露出一些层层叠叠的黛瓦的乌青,蒸汽氤氲。皑皑雪上的蒸汽在江南的屋顶氤氲是好看的,像李流芳的画作。雪水顺着乌青的瓦槽不紧不慢地滴落,像叶红三姐刚刚洗过的头发。屋檐下的滴水声音轻轻,溅湿了墙壁,开出一朵一朵的墨梅。王冕的“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写的就是墨梅。自在风流,清气乾坤。俯身在火庐顶上的香樟也在洇化,雪化露出的叶子更加墨绿,像冬夜里少女的眼睛。
这些都是我在火炉边的想象,还好有想象,因为,确实在一个温柔的冬夜。
哥哥姐姐们都在火庐里,他们的话题有些时候是我不想听的,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发呆,暖暖的柴火,烤得双颊绯红,我昏昏欲睡。母亲拍拍我的头:“打瞌困了,去困吧。”我有些不情愿离开这个暖洋洋的地方,就说“不困的,真的不困。”萍乡人把“睡觉”说成“困觉”,多生动的名词啊。夜晚的孩子总是喜欢人多的,一个人回到房间睡觉有些时候我会害怕的,虽然每次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那时候我还不会自己穿衣服,母亲把我抱到床上,帮我脱去厚厚的衣服,一层一层,像剥下一层层盔甲。剩下贴身内衣时,我就钻进了被窝。比起火庐来,刚刚躺进去的被窝是生硬和冰冷的,像我小学时应付了事写的作文。我被冻得哆哆嗦嗦,缩着脖子,吸着长气,牙齿们在打架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在打机关枪。小时候只要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把它形容成打机关枪,因为电视里一出现机关枪就是这种声音,这种单一的想象,丝毫不觉得乏味。孩子的世界,快乐是来得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