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Day1 台北—南澳(2)

寻找心里的那个少年 作者:黄维德


想想也是,从小到大读过的书里,有诸多描写灯塔的文字。忠诚的指路者,光明的引导者……都是它曾被赋予的冠冕。出行第一站就遇见灯塔,应该是好兆头才对。灯塔伫立在此,标志着台湾最北端的位置。极目远望,茫茫汪洋,不见边际,这让时空的界限变得洪荒无垠。有多少夜里迷途的渔船,凭借灯塔这一点光亮的指引,从而改变了关乎生命的航迹?它,是多么简单又多么重要的存在。

狗儿依然在我脚下欢腾,我却望着灯塔出了神,不禁又朝它的方向折返回去。

依稀看见一艘小小的舟,在风雨里颠簸。那年,父亲公司倒闭,家里欠下巨额债务,我们全家被迫搬出原来宽敞的住所,挤在一间光线昏暗的狭小的出租屋里。不仅如此,为了躲避不时追上门讨债的人,还要不时地更换住处。把那段处境比作一艘漂浮在汪洋中的小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父亲深受打击后身体不好,不知情的弟弟远在美国读书,受到惊吓的母亲需要照顾,所以刚从大学毕业服完兵役的我,不得不学会担起掌舵人的重任。

去哪里?能去哪里呢?我真的非常迷惘。唯一的信念,就是要保护家的完整和安好,但又无所适从。在每个人成长的经历里,或多或少都会遇见类似的境地。非常幸运的是,我的茫然很快就被一座灯塔照亮了。

这座灯塔,不是一件事、一个人,而是一份职业,那就是演员。

和许多从小做着明星梦的人不同,过去二十多年,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演员。偶然的机遇,制作人推荐参演《怀玉公主》,大学政治系出身的我没有表演经验,完全是新人状态。演得好,可以拿到片酬,替家里还债,就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我憋着劲一头闯入全新的行业。不记得有多少次连轴开工,每天都非常努力,每天都如履薄冰。因为在表演上开窍晚,导演气得几乎要动手打我;因为怕耽误拍摄,发着高烧也拼命硬扛。我的最高纪录是六天五夜不眠不休,到现在都是值得我骄傲的战绩。

车队朋友们常夸我手臂肌肉力量好,殊不知这些肌肉都是从前拍打戏练出来的。原来的我就和那个老朋友一样,瘦瘦的。如今,时间把瘦瘦的我都锻炼成壮壮的我了,老朋友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如果他知道我做了演员,非跌破眼镜不可。等促膝谈心的那天,我们互相讲讲不可思议的命运吧。

生活之旅的奇妙,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前边有什么等着你。演员这座灯塔,在迷途之际挽救了我的家庭,挽救了我的人生,从而成了我的立身之本。因此,我很感恩。

富贵角灯塔边的乌云压得更低了,天空越来越暗。但光线的变化却带来特别的视觉感受,风雨欲来的片刻凝滞,把时光定格成一幅漫画。偏黑暗系的色调里,似乎隐藏着很多神秘的故事。

我从少年时期开始就非常喜欢看漫画,有时也会动手画一点,剧本常常成为随手拈来的涂鸦画本。此刻忽然起了兴致,真想原地坐下,把乌云压顶下的灯塔给画下来。我记得最喜欢的漫画是《寻秦记》,它的有趣是因为故事内容与时空交替有关。我对宇宙、星球或者时空等神秘的领域总是充满好奇与兴趣,常会沿着冒险故事的人物命运去幻想后续的发展。

此刻,倘若雨点落下,乌云散开,一道光束笼罩住灯塔,什么人会从里面走出来呢?会是时空的船送他回来吗?

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紧张和兴奋,便站在原地不动。这时,身边的阿豪提醒道:“要下雨了,赶紧准备出发吧!”天际风云变幻,看样子的确快要下雨了,车队决定立刻出发,赶去福隆。

我跟着阿豪一起回到车队,跨上哈雷,发动引擎。要离开了,心里恋恋不舍,不断回头张望。走再远,灯塔还是屹立不动,风吹绿色草浪在海边勾勒出一道思念的弧线。在世间失散的人们,倘若一方能坚持站在原地不动,那另一方就算远离万水千山也依旧能够找得回来。

可是,有多少人愿意坚守呢?又有多少人能够不放弃地找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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