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习斋先生(名元)《<宋史>评》中说:
王安石廉洁高尚,有古人那种正己以正天下的浩然之气,到他执政时,一心想使皇帝成为上古尧舜那样的国君,所施行的法令如农田、保甲、保马、免役、方田、水利、更戍,包括在河湟地区布置军队,都是很好的措施,后人也都仿照施行,即使是当时元祐年间,范纯仁、李清臣、彭汝砺等人,也颂扬这些法令,认为不可尽废,只有青苗法、均输法、市易法,在执行过程中考虑不周,用人不当而出了问题。然而人们曾经考虑过当时的形势了吗?太平兴国四年(979),宋太宗北征辽国,宋军在幽州城下溃败,太宗不幸中箭,两年后创伤发作而死,宋神宗说起这事来,就痛苦地流泪。西夏本来是宋朝的臣民,后来李继迁反叛称帝,这些都是臣子们不共戴天的仇恨。宋每年要送给辽、夏、金三国岁币一百二十五万五千两,其他年节婚丧祭祀的馈赠又是岁银的两倍。长此以往,大宋何以维持?做皇帝还要乞求别人恩准,大宋尊严何在?一想到这些,做臣子的无法一天稍安。可宋想要兴兵而兵不足,想要增兵而兵饷又不足,王安石对此怎么能容忍呢?譬如有个仇人,杀了我的父亲兄长,我急着要和他讨个说法,于是就要盘点自己的财产来做准备,怎么可能与他们罢休呢?宋人苟安已经很久了,听到北风吹来都害怕得要命,要是听说王安石主张对西夏、辽国用兵,于是一齐冲过来,都来反对他,极力辱骂他是奸邪,并不与他商讨,也不问他总体的计划,目的只是让他一事无成而最后被驱除出朝廷才算罢休。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大兴问罪之师,反过来却指责王安石执拗,这合适吗?况且王安石所施行的措施,很明显是非常有效的:用薛向、张商英来治理经济,用王韶、熊本等来管理军事,西边灭了吐蕃,南边平定洞蛮,夺得西夏人的五十二寨,令高丽遣使来朝,宋朝几乎就要振兴了。而韩琦、富弼等人非要阻止他的事业不让他成功,莫非荆公(王安石)就应当对君父之仇念念不忘,而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却可以淡然置之,不加理会吗?何况韩琦弹劾王安石的话,听起来十分可笑,他说:造成敌人对我们不信任的有七件事:一是使高丽来朝贡;二是取得吐蕃的土地建立了熙河一路;三是在西部山地植树以限制外敌的骑兵;四是创建保甲制度;五是修筑河北的城池;六是设置“军器监”,研制新式弓箭和战车;七是任命河北三十七位将官,这些都应当消除以使敌方不再生疑。呜呼!敌人不喜欢我们备战,我们就不备战?如果敌人不喜欢我们的大将,我们也把他杀了吗?一百年后,韩琦的曾孙韩侂胄伐金失利,被奸相史弥远割下头颅,送给金朝,订立了屈辱的《嘉定和议》,岂不是祸及家门,咎由自取?这七件事都是荆公执政的大计,《宋史》大半没有记载,幸亏韩琦把它列为王安石的罪状才得以流传下来,那么其他被史书削去的又有多少呢?范祖禹、黄庭坚编《神宗实录》,一心诋毁王安石,陆佃说:这是诽谤人的书啊。后来蔡卞重新加以改写,可是到了元祐年间,反对新法的那些人上台,又给改了过来,《宋史》几度涂抹,还可信吗?那些指责王安石的人是对还是不对呢?虽说一个人的是非不值得一辩,我却痛恨那些诋毁王安石的人,把家国覆亡的奇耻大辱记在王安石一人的账上。而后世的人们,不问是非,都把苟安颓废者当作君子,把建功立业、支撑天下者当作小人,这不仅是王安石的不幸,更是大宋的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