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二字,写出来就慈悲。
慈悲是难的。得经历过多少人世悲欣,放下心来,胸中有千万朵莲花绽放,才能慈悲?
年轻时太意气,纵有慈悲,亦有作秀成分,总想让人知道有多慈悲;气盛时候的慈悲总还有放不下的东西,形式总是重于了灵魂,还有娇宠自己的成分,如盛开的莲,虽看似干净,其实,有妖气在里面。
李叔同的字我喜欢看。晚年,他写“悲欣交集”和“世上清凉”,平淡,恬静,冲飘逸之致也。再也不讲慈悲,却满心都是慈悲。在中国美术馆,曾经看到“悲欣交集”这四个字,仿佛所有慈悲与忍耐都在这里头了,世间所有繁华与隆重自此与他丝毫无关联了,但他出家前,仍念念不忘资助自己的学生刘质平之事,临行前写道:“余虽修道念切,然决不忍置君事度外,此款尚可借到,余再入山;如不能借到,余仍就职至君毕业时止。君以后安心求学,勿再过虑,至要至要!”每每读此,心中俱是慈悲,到此时,仍念及他人,心中完全没有自己。
其实爱情何尝不是慈悲?
他这样懂得她,知道她的苦,让她保护好眼睛,多吃水果蔬菜,不许老看电脑……还说,高兴就好,不要太在意。
而世间的懂得,有时关乎一草一木——春天,三角梅开在房顶上;夏天,木槿铺排得到处都是,荷在池中绽着,那青藤缠绵着整个墙面,过分地绿着。院子中的法桐枝繁叶茂,一场秋雨来了,蝉声立刻喑哑了许多。我更喜欢这样的懂得与慈悲,走在晚风中,所有黄昏里的树都和人撒着娇似的,晚阳中的气象,真惹相思。这时忽然就想掉眼泪,无关爱情,无关心情,无端的东西总是最好。人生,总有一些惆怅和惘然挥之不去,清明世界的乾坤里,最可爱的还是人——那做了一天缝纫的女人下了班,收拾着摊子,那卖了一天水果的女人晒得暴了层皮,黑黑的胖胖的,倒在麻袋片子上睡去了,那鞋匠,抬起头看着天,手里一块不新鲜的西瓜,还没有舍得吃……每每看这些,我都会心中涌起波澜,这世间,因了奔走和艰难,便多了很多的感慨。
翻看民国女作家的书,看到苏青这段。当时,张爱玲唯一钟情的女子,写《结婚十年》真是豪气泼辣,根本无所顾虑。后来张爱玲到美国,而她蛰居一间陋室,人生所有的寄托,居然是养些花草,有人见过她,说和平常女人并无二致。又说,看着像不识字的。
那个穿着曼妙旗袍的苏青当然不见了。后来她病重,越来越重,于是在信中和女友说,“如果寄花籽,只寄活一季的花籽就够了……”我读这段,月光逼仄,在十七楼的上空,有一弯似乎湿透了的红月亮在上面,月光染了我的白衣,落红满地,胭脂冷银,我平白又生出许多的绿湿湿的怅然,人生的底色如果清宁,最后,终于会回到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