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避暑北戴河 (5)

凋谢的花朵 作者:韩素音


“大海,大海!”妈妈叫了起来。眼前突然一亮,夕阳西下,蔚蓝色的天边悬挂着一道彩虹,令人难忘。这是大海奉献给我们的第一道景象,为时甚长。蒂萨急忙跑到窗口;玛丽安提起了小桶和铁铲。妈妈放下还没有啃过一口的馒头。树皮被剥得光秃秃的松树若隐若现。透过松树,看得见烟波浩渺的湛蓝的海面。“妈妈,为什么海比地高?为什么海像座大山?为什么海像彩虹一样圆?”“赶快!赶快!别把东西落在火车上,”妈妈嘱咐着大家,“我们到了。北戴河到了。”我们周家一家人,爸爸妈妈,蒂萨,玛丽安和罗萨莉走下火车,踏上月台,进入了一个乐曲低吟、香水味飘逸的世界,远处的海景令人陶醉。

葛劳勃公寓派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仆人,他在车站上等我们。我们坐人力车前往葛劳勃公寓,一路上有桉树、柿子树,还有粉红色的牡丹,如同大元帅的勋章一般引人注目。

葛劳勃夫人的浅蓝色衣服紧紧地箍在身上,她的脸像一个和气的土豆,淡色光滑的头发挽成一个摆动的髻。她规定的房价合情合理。妈妈后来说,她供应的伙食土豆太多,肉食和鸡蛋少了些。我们讨厌喝牛奶,这是中国人的口味,妈妈从来没有一定要让我们喝。“我的孩子牙好着呢,”她骄傲地说,“真正华北人的牙,一辈子不坏。她们不需要牛奶。”

晚饭前,罗萨莉跑到海滩上去了。海滩距葛劳勃公寓不超过五百码,隔着一片草地,草地修葺得整整齐齐,但有蜥蝎色的黏液和一团团牛粪(母牛在牛栏里哞哞地叫)。太阳聚合起了它的光泽,变成一团巨大的红色火球,无望地往下坠落。沙子是金色的,摸的时候、捡的时候都像是金子,但一铲下来,一放进桶里金子又变成了沙子。

大海在饥渴的沙滩上留下了薄薄的一层金子。有多少个下午,罗萨莉铲着金子。金子就是金钱。爸爸需要钱来请客送礼,以保住差事。但金子最后都变成了沙子。

夜晚,那永不平静的大海的吼啸声,听起来像远处火车的声音。虽然身旁妹妹们在打鼾,母亲在熟睡,也还是会有孤独感袭上心头。海水在低声哼唱着沉着的铁路之歌。

葛劳勃夫人给我们换了个地方。大平房不让住了,让我们住到小平房里,约走七分钟就到,跟一个老年英国绅士合住。惟一的不方便是要走到大平房去吃饭。起先,妈妈不太高兴,但葛劳勃夫人说,订房时出了点差错。

小平房相当可爱,是个三合院,中间有个小院子。靠边上的两间是卧室,中间一间是起居室。我们占了一间卧室,那英国绅士占了另外一间,起居室大家合用。在起居室里面,一个大玻璃书橱倚墙而立。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书。我走过去看时,妈妈喊道:“别动,当心葛劳勃夫人把我们撵出去。”

但是葛劳勃夫人走到书橱跟前,把留在锁上的钥匙一转,玻璃门就打开了。上下五层,码放着大部头书籍,一股霉味散发出来。

“罗萨莉,你现在可以看书了。”

人们来到海滨游泳,沐浴阳光。北戴河小村子的店铺附近有一家出租图书的小图书馆。儿童图书租费每月两元。罗萨莉喜欢看关于星际旅行的科幻小说,但这儿没有。

这所平房原来是一个英国医生的。他每年夏天来北戴河,因为他的大多数病人来这儿度假。医生死了,葛劳勃夫人买进了这幢房子,就连家具带书都买了过来。

夏天来北戴河的游客,差不多全是欧洲人: 外交使团的家眷、天津的商人,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少数白俄、少数比较富裕的欧亚跨国婚姻的家庭和个别中国富豪,他们在这里有住宅和花园。北戴河的中国人家自相来往。他们不像外国人那样洗海澡,他们打麻将。就因为他们有钱有势,连外国的外交官都把他们请到自己家里,陪他们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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