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衣之邦(4)

心迹话语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


很快爬到山顶,天已经漆黑。嘉那在山巅过了一个茫茫长夜。第二天便下山,进入玉树地界,往黄河沿鄂陵湖、扎凌湖。仍然唐蕃古道,是当年文成与金城公主走过的驿道,只是此时两位公主的香魂已经飘远,惟留下通天河边上的一组石刻佛像和一座泥石砌成的佛塔。

嘉那活佛骤然跪下,向帝国两位公主深深三叩头。

4

第一次抵近玉树界,是1999年。我跟着一代封疆大吏阴法唐去了昌都,不是陆路,也是从空中飘然而下。

那天早晨从成都登机时,正是人间四月天,一抹朝阳从舷窗斜照进机舱。我们刚落座,便有一群红衣喇嘛走了进来。红衣灿然,旋即将机舱交辉一片红海汪洋,何处不吉祥。他们刚坐下,突然有空姐进来说,这架班机落昌都邦达机场,只能坐90人,现在超了,必须下几个人,其中一位红衣喇嘛站起身来,听从空姐的招呼,走下了飞机。

斯时,飞机徐徐滑向跑道,血色清凉中如一只涂金的神鸟,展着巨大的双翼,一阵剧烈的轰鸣声过后,挟风穿云,仰首冲天,融入蔚蓝。

机翼下的城郭村落和田野河流,在俯视中渐渐变小,平原上的墨绿和簇簇林丛消失了。鸡鸣狗吠之声远遁,黑衣之邦远遁,人间烟火远遁。云层之上,如莽荡的雪原一般,让人炫目。我将耳机调到一个音乐频道,听着听着,睡意便涌了上来。

天街梦短,以为会一枕黄粱。恍惚间,只见一位身着袈裟的红衣喇嘛跃然而出,踏祥云而去,在一片寥廓苍莽的雪域上踽踽独行。喇嘛王国,神秘之域,高僧惠能,究竟要引领我走向何方,抑或给予什么样的神谕?突然,闭阖的眼皮被一道奇诡蓝光拨开,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个激灵醒来,舷窗外尽是无边无际的湛蓝。天哪!银鹰什么时候沉入了海底?像一只巨鲸在巡弋,苍苍莽莽的雪山,未覆盖白雪的绝壁、沟壑,俨然就像从海底冒出来的珊瑚礁,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俯瞰下方,我的身体仿佛轻轻地浮了起来,感觉尽失,人似乎就飘游在一片净蓝的空冥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下坠似的快感颤动浑身,灵魂出窍了。

倚在柔软的靠椅上,有了一种靠岸的感觉。这一刻,我终于叩响雪域神性的天门。难怪天底下有这么多的人熙熙攘攘走在朝佛的路上,难怪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跪拜在灵魂回家的路上。因此,今天的横断山脉之旅,我飞到喜马拉雅山脉的东段,恰是一种命运的使然,一种无法了却的西藏情结。

高原的云翳垂得很低。波音飞机贴着一片枯黄的山峦翱翔,像出峡谷的大白鲨,浮出水面。不到十时,便降落在地球之巅的最高机场——邦达。

走出舱门,旷野无树,光秃秃的一片。雪风很冷,由海平面不过400米的成都平原,一下子骤升到4300多米,剧烈的头痛一阵阵袭来,舷梯之下,伫立着一批前来迎接老书记的昌都党、政、军要员,两位年轻美貌的藏族姑娘身着民族盛装,一位端了装满小麦和青稞方斗状的“切马”,一位双手捧着雪白的哈达,站在最前边。

敬上哈达,阴法唐书记将象征五谷丰登的小麦和青稞抛向空中。

我的头如裂开一般痛。好在从邦达机场往昌都镇上去的时候,一路盘旋下降,前方的挡风玻璃外已经有麦田在视野中浮现,穿过一个村庄,继续往下去,我欲裂的头痛才渐渐缓解。这时,我们已经抵达昌都镇,过云南桥和四川桥,往昌都军分区大院驶进去。

在昌都镇上活动数日后,我们从昌都入类乌齐,到了竹阁寺,当年阴法唐将军率一个主力团从邓柯过江。千里迂回玉树,从囊谦往乌齐寺赶过来,与藏军打了一仗,将其堵在竹阁寺一带的山沟里。然后进抵恩达,封死藏军代本的最后退路。然后,直驱竹阁寺,由青海骑兵连打头,阴法唐指挥的侦察连紧随其后,将藏军昌都总管和他的残兵败将的后路堵死了,最后只好放下武器,走和平之路。那天上午,采访过当年目睹这一幕的喇嘛之后,步入竹阁寺下的断垣残壁废墟中,旁边有一座玛尼堆,玛尼石长满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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