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佛研究所有一座咖啡厅,所内学者,包括访问学者公余都可以去坐坐,喝喝茶,品品咖啡,吃几块点心,是一个舒心惬意的聊天所在。2006年,我应邀到胡佛档案馆研读蒋介石日记,一天紧张的工作之后,常爱到咖啡厅坐坐。某日,见四五位中国同胞已经先在,正围桌团坐,听其中一位谈蒋介石轶事。这一位个子不高,略显清癯,江南口音,谈兴正浓。我凑进去,介绍之后,得知这一位便是阮大仁先生。
阮先生原籍浙江,1965年毕业于台湾大学数学系,次年赴美留学,先后获得数学博士、企业管理硕士、电脑工程硕士等学位,在大学里担任过教授,在高科技公司、银行界担任过高级管理职务,为报刊写过十年政论,也曾跃入商界遨游。他博览典籍,爱好文史,精研书法,写得一手好字,是真正的才子和多面手。我们初次见面,相谈颇为投机,可谓一见如故。此后,我每年去胡佛研究所,都要和大仁先生见几面。大仁先生熟悉掌故,健谈也爱谈,尤好长谈,每次见面,只要话题一开,大仁先生就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下去,我只要带着耳朵恭听就可以了。有一天,在大仁先生寓所的宽大阳台上,一边眺望山野景色,一边谈民国史事,天黑后,转入室内,灯下续谈,仍然是大仁先生当主角,不觉已经夜深,我起身告辞,大仁先生意犹未尽,殷勤挽留,表示可以继续谈下去。
大仁先生所谈,有许多可以稽诸文献,但是,也有许多属于人所不知的秘辛。我虽研究民国史多年,与大仁先生谈话,常有闻所未闻之感。后来了解到:大仁先生的祖父阮性存,早年参加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参与民国建立;父亲阮毅成,担任浙江省民政厅长长达十余年,国民党迁台后,追随蒋介石,历任“中央日报社长”、国民党中央政治会副秘书长等多种职务,其所著《中央工作日记》至今仍在台湾《传记文学》连载。大仁先生自述,毅成先生曾告诉他不少政坛秘闻,为防窃听,有些则是在大街小巷散步时所告。此外,大仁先生又以家庭关系,与民国的政坛耆宿及其后代多有交往,这些人有意讲述一些事情,企图借大仁先生之笔传世;大仁先生有时也有意向他们请教、打探、求证。这些原因,加之大仁先生博闻强记,记忆超人,其所以秘辛独得,掌故独多,良有以也。
治史,当然主要靠档案和文献,因为此类资料形成于历史事件发生的当时,比较准确、可信,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档案、文献亦不尽可靠,而且,它绝无可能记录所有历史家需要的资料,有许多事件、过程、情节、细节,不可能见之于文字,或根本不能见之于文字,这就需要历史学家周资博采,收集当事人,或相关人的回忆、口述,包括传闻等资料,然后与档案、文献对照、检核,验证,择其可靠、可信者入史。这样做,可以使历史学不仅真实,而且丰富、全面、生动。中国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当年就是如此,他的不朽名著《史记》,既利用了汉朝的国家档案,也是他行万里路,周游各地,广泛调查、访问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