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阿明进修读了大学，现在正在读研究所。”

他傲慢地说：“这些进修的技术学院都是学店，什么在职专修班，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学校为了赚钱，卖文凭给这些不会读书的人。黑手的家里挂张文凭，也不会变聪明。”

我实在难以忍受，也不想再和他多谈。我借故请他离开会议室，但我心中实在很不舒服。他是头脑被学位冲昏了头，时代已经不一样了，谁还会那么在乎文凭？我心疼振明那么棒的人，竟然都得不到爸爸和哥哥的赏识，还因他们偏执的想法弄得满身是伤。最让人心痛的，是几十年来他们竟然一点醒悟也没有。那天我和振明谈话，我很不平的是，振明的爸爸认为振明给他们生活费是应该的，甚至还借机索钱，偷偷地接济给哥哥振辉去喝酒。

“这是什么世界？”

回到办公室，我回想起和振辉的谈话，心中有股郁闷。他的骄傲或许是来自内在的不安和恐惧，唯恐别人没注意到他曾是第一名的学生和第一名校的毕业生。在和振明谈话时，他曾提到小时候我们都很喜欢的一首《杯底不通饲金鱼》的台语歌，其中一句“等待何时咱的天”，我们以前都一直努力，希望要有自己的一片天，但现在我们心已平静，有个温暖和充满爱的家，和一份可以让自己乐在其中、学习成长的工作，有机会去分享和付出我们的关心和温暖给别人，我们就觉得自己很富足，我们不想有自己的天空，天空是大家共享的，一个人的杰出和优秀，未必是福气，有时反而给自己带来许多难解的问题，也给别人无数的压力。我们本来就是独特又平凡，做我们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够了。

因为振辉的谈话，我突然很想再和振明聊聊。我就在一个空闲的晚上约他到一家附近的简餐店吃饭。

“你觉得你哥哥是怎样的人呢？”

上次谈话，振明都未直接讲到他对哥哥的想法和感受。我很想知道这样的哥哥究竟给了他什么样的影响。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够聪明，所以，没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哥哥的不是。但这几年来，我发现一个人不肯投资和自己努力，再怎么聪明都没有用。”

振明真的是很敦厚的人，到现在他对哥哥的批评仍如此迂回和含蓄。

“你没有因为有这样的哥哥而怨过？”

振明的脸突然严肃起来，让我以为自己问错了什么话。

因为爸爸的关系，所以他们家人一直以来都以振辉的会读书为荣。他从小得的奖状，都还裱框放在玻璃柜子里。振明的爸爸学历不高，在亲友间也很少被看重，但因振辉在学校的杰出表现，让他找回了自尊和骄傲。所以，他爸爸把振辉捧在手掌心当宝一样，而振明却是个负数，让他爸爸十分失望，他也因自己书读不好而深感内疚，无法让父亲有机会以他为荣。振明让我觉得感佩的，是他未因自己的成长经历，就要求孩子要做个会读书的学生。

他觉得人生的路上，读书只是一小部分，真正决胜负的是离开学校之后的努力。其实他的看法确实没错，我们在学校的分数、名次有高低，到了社会上，有各种不同的职衔和阶层，没有谁是赢家或输家，能喜欢自己和满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输赢，振明的哥哥就输在从来都不满意自己，从不珍惜自己，为自己做最大的努力。而振明自觉条件和能力都不如别人，所以他一直维持自己的谦卑和努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他很珍惜别人给他的学习机会和考验。

“你还会羡慕会读书、会考试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我们两个人都笑出眼泪。我们到现在都还会做不会考试的噩梦。

从我的孩子身上我看到，其实被认为会读书和考试的孩子，也充满着压力和噩梦。我经常对我的孩子说，别太在意现在学的课程，将来能用到的可能不多，但他仍然很努力地用功。成绩只是为了应付考试，孩子都知道没什么大用，可是我很不明白，台湾地区教育一再地改革，为什么不能让孩子学一些对生活真正有用的知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