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粉碎“四人帮”后,她又握起手中的笔,先是撰写悼念周总理的文章,继而续写《三寄小读者》。之后又在《中国作家》杂志连续发表《关于男人》的系列——她说:“这里记下的都是真人真事,也许都是凡人小事。(也许会有些伟人大事!)”然而这些小事、轶事,却总使她永志不忘,她愿意把这些轶事自由酣畅地写出来,愉悦自己,自然也愉悦着读者。与此同时,她开始撰写回忆录。
这些文章,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其文笔依然优美流畅,气势照旧畅达、奔放,文情并茂,以情感人。
晚年的冰心,竟奇迹般地出现了创作的新高潮。她在进入八十年代后,意气风发,精神昂扬,宣称“生命从八十岁开始”。果然她在这时发表的《空巢》,被评为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此后她又接连写作并发表了有感于知识分子的“贬值”、“跌份儿”,针砭时弊的讽喻性小说《万般皆上品》、《远来的和尚》、《落价》和《干涉》等,大都是贴近生活、反映现实的题材。虽然篇幅都不长,却写得辛辣而淋漓尽致,令人心中酸楚难忍。这些作品先后在《北京晚报》、《人民文学》和《收获》上发表后,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和受到喜爱,被传诵一时。这之后她不断地有新作发表,多为散文随笔和回忆性的文字。在这些激扬的文字中,充分表现了一位历经沧桑的知识分子对祖国、民族和人民前途命运的关注热爱之情,歌颂祖国的富强,人民生活的改善,赞美改革开放之英明,同时也对社会上某些丑恶现象和不正之风予以无情的抨击。敢于直言,敢于讲真话。非常坦荡、真诚,表现出大恨大爱、一腔火热的正义感。这对于一位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有心的读者,如果稍微留心的话,便可发现,晚年冰心的作品愈见尖锐、泼辣、深刻感人。如巴金先生所说:她呼吁、她请求,她那些真诚的语言,她那些充满感情的文字,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都是为了我们大家熟悉的忠诚老实的人民。因此,萧乾先生说:老年的冰心更勇敢更辉煌。
直到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冰心在住进北京医院之前的七月十五日,她还执笔写也了纪念老友叶圣陶一百周年诞辰的文章。她一直在辛勤耕耘,潜心写作。生命不息,笔耕不止。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走过了一个世纪,耕耘了八十载的文坛大师,却始终平易谦逊。至今我留有深刻印象的是,当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冰心研究会在冰心故乡福州成立时,我和张锲、舒乙几位朋友因担任副会长之职,应邀出席。离京前我去看望她,问她有什么嘱咐时,冰心老人却十分认真地说:“研究是科学的名词,研究不是吹捧,而是分析,不要把我放大。”当时,我并没有完全深刻理解老人的话,直至到了福州后,在会上,听到冰心托付女儿吴青替她宣读的致研究会的一封信后,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她那真诚的心意和谈话的深刻含义。她在信中说:“研究者像一位握着尖利的手术刀的生物学家,对于她手底待剖的生物冷静沉着地将健全的部分和残废的部分,分割了出来,放在解剖桌上,对学生解析,让他们好好学习。我将以待剖者的身心,静待解剖的结果来改正自己。”
她一再强调说,研究应取科学的态度,实事求是的态度,容不得半点私情,不可任意放大。这使得我们在场的人,作家、评论家、专家学者,无不肃然起敬,无不为冰心老人的肺腑之言深深感动而深受教育。
何等崇高的境界和虚怀若谷的精神!——她像高山,她似大海,然而她却比喻自己是一只“细流”……
安息吧,我们永远崇敬、永远热爱、永远不会忘怀的冰心!
1999年3月2日春雨潇潇夜·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