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任他外公的外公据说当年是个实业教育家,有过自己的铁路公司还投资做过教育;他叔叔当年上山下乡时去了内蒙,在铁路小站从扳道工开始干起,退休时已经是执掌全段的领导。这些可能是使劲捯能理出来的小任家族和铁路的关系史了,可这些都不是他进铁路的真正原因。小任是家里的次子,从小还算听话,是那种标准的老师爱、同学恨的三好学生,从一年级当班长到小学毕业,上了初中做团支部书记三年。一切的转折点都发生在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小任他爹帮他填报了所有志愿,结果这孩子离第一志愿就差几分,狠狠地掉到了最后一个志愿,一所铁路技校,成绩高出录取线一百多。那是一个花钱送礼走后门、改志愿换学校都会让人脸红心跳感觉人生触底的年代,小任一家也就默默接受了这个自我束缚下的现实。
刚被分到机务段大院儿上班的那个秋天,小任当年的同学们正纷纷开始全新的大学生活,就连当时班里学习不怎么样的人都进了凤凰城的大学。当年和他成绩差不多的同学,有的到了北京,有的去了南方的城市读书。小任每天七点半到工区,捧着一本厚厚的辅导教材,坐在库检组靠墙的长条凳边上低头看书,耳朵里是工友们好像卧谈会一样的山南海北,心里是他从未踏进过的大学校园。晚上下班,骑车回家会路过一个他小学时经常放风筝的山坡,他就坐在那儿一直看太阳落山,天黑了再回家。
这样看起来,小任确实不像个铁路工人,手上没有老茧,没有厚实的肩,没有一件脏得有范儿的工作服。偶尔工区去车站帮工挖个电缆沟,别人一会就挖出很远的一道沟,他却像个愚公移山的蚂蚁,连个路基刨着都费劲。小任也想过要改变,变得和周围的人一样,变得和过去的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当上工长的那年秋天,小任所在的电务段放出几个铁路系统内部参加成人高考去天津半工半读的名额,很多和小任一批进段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唯独他想都没想,不是因为他没把握,是他心里很清楚在这张庞大的关系网里他一无所有。
有天下午,工区就老李和小任两个人在看书读报,其他人都在小北屋“厮杀”。老李问小任:“你天天捧着本书在那儿看,段里放名额你咋不报啊?”小任看了看老李,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认真地看着老李的眼睛说:“老李师傅,你怎么比我还天真啊?领导肯定会选那些准备提干的潜力股进津赶考的啊,我有入围资格吗?”这个反问让老李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瞬间的成熟,他拿起手中的报纸耷拉下眼皮,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估计给你名额你也考不上啊”,小任没回复老李,反而一转身径直走出工区。老李只听见楼道里有个声音说,“有本事你让我去啊!”
转年春天,小任和一众电务段的潜力股出现在了全国成人高考铁路系统的考场内,似乎所有人都有点好奇小任这张纯白纸是如何做到平步青云的,第一年“晋升”,第二年“赶考”,照此发展下去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其实小任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他是如何力排众议、力压群雄顺利入围资格赛的,只是隐约觉得这份幸运的降临多多少少和那个下午与老李在工区的谈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