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眉目不清,情节不复重现——可以确认的是,仲则的一生之中,必然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这份失落的感情凝聚为他诗文中一个若隐若现、徘徊不去的意象,也是除了感时伤世之外,他表达得最为丰富完满的部分。
读着他的诗集,我忍不住欣慰地想,这段悲伤的经历,对他个人而言诚然是不幸,对于后代读者而言,却是值得庆幸的事,非如此,哪有这许多惹人思量的警心妙句、流传至今的诗篇?这个论断,我也给过纳兰,虽然稍显刻薄,却也是实话。
除却广为人知的《绮怀》和为人称道的《感旧》,他的词集《竹眠词》中的一组小令《如梦令?晓遇》亦格外细腻地呈现了爱恋之中的他们相处的细节。由此可知,这刻骨的相思所为何来:
细雪乍晴时候,细水曲池冰皱。忽地笑相逢,折得玉梅盈手。肯否,肯否?赠与一枝消酒。
闻说玉郎消瘦,底事清晨独走?报道未曾眠,独立闲阶等久。寒否,寒否?刚是昨宵三九。
一阵雀声噪过,满院沉沉人卧。此去是书斋,只在春波楼左。且坐,且坐,我共卿卿两个。
一抹蓬松香,绣带绾春深浅。忽地转星眸,因甚红潮晕脸?不见,不见,日上珠帘一线。
仲则的词极为清丽。哀婉缠绵悲苦处不弱于纳兰,而豪逸旷达处胜之。此组小令如娇花摇曳,回首前尘,真应了“如梦”二字。
雪后初晴,池水波皱。她悄悄出门,在清晨折梅而返,与早起的他不期然相遇,含情一笑中。他问:“可否借我一枝消酒?”她反问:“听说你最近消瘦了,为什么还早起独自行走?”他说:“一夜没睡,在阶前伫立了很久。”她问:“冷不冷?昨天晚上已是三九。”
谈话惊动了庭间觅食的雀儿,雀儿振翅纷飞,片刻间,院落又归于沉寂。此时闲庭寂寂,众人未起,两人相约去书房。他默默地注视她,见她晨妆慵懒,面带娇憨,真叫人欢喜。不经意间,彼此对视,她满脸羞红,像娇花带露初绽,慌忙闪避说道:“快看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这四首小令如同四幕精巧连续的画面,他的深情,她的羞涩,在他笔下纤毫毕现,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