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日本诗人、小说家清冈卓行在他的《米洛斯的维纳斯》一文中说:
那时候,维纳斯就把她那两条玉臂巧妙地遗忘在俗世人间的某个秘密场所。不,说得更为正确些,她是为自己的丽姿,无意识地隐藏了那两条玉臂,为了漂向更远的国度,为了超越更久更久的时代。对此,我既感到这是一次从特殊转向普遍的毫不矫揉造作的飞跃,也认为这是一次借舍弃部分来获取完整的偶然追求。(《当代世界名家随笔》,上海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这话是说得不错的。在这里我们要提到湘云的另一种美,那就是她的缺欠美。
她有咬舌的缺欠,“二”“爱”“厄”不分,在称呼宝玉“二哥哥”的时候,把“二哥哥”说成“爱哥哥”或“厄哥哥”,以致遭到黛玉的多次嘲笑。使美丽的湘云也成了断臂的维纳斯。但这个缺欠不但没有损伤湘云之美,相反,我们每次听到她说话的咬舌,却真切地感到娇音在耳,别有一番风韵。我们不是因为偏爱湘云而有意为她回护,我们确实感到了有一种别致的美萦绕在耳际。别人的声音,听过之后我们或许就忘了,包括黛玉的声音、宝钗的声音,但唯有湘云这春莺娇啼的声音“爱”“厄”不能忘掉,岂止不能忘掉,而且声音永在,并由声音可以想见其人。这是湘云之幸,也是湘云之美。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湘云也存在不足和弱点。比如也曾大谈“仕途经济”,被宝玉怒斥,警告她不要成为“国贼禄鬼”,她没能像林黛玉那样,心中有民主主义的思想萌芽,憧憬着全新的生活,感到周围有重重铁幕,一切都不如愿,这一些都郁积在心,然后发出反抗的呼号,尽管这些都是微弱的和悲凉的,但毕竟都是难得的觉醒。而湘云的内心深处则认为“男儿当仕”那是极其自然的,而不求仕途才是男人的悲哀。在这一点上湘云和黛玉的思想差距很大,简直判若云泥。当然我们不能据此就贬低湘云,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思想,乃是历史的必然。谁都是历史的产儿,谁都不能脱离历史而孤立存在。像黛玉这样的先知先觉者,毕竟是凤毛麟角。
就像不能责备历史一样,我们不能深责湘云。
我们在前面说过,湘云是以微笑的眼光来瞩望人间的,所以她便认为一切都是美好的,当然在她看来,“大观园里都是好人”,所以她就有些“忠奸不辨”。连袭人这样的奸宄之徒,她也认为是好人;当然对宝钗这样的“巧伪人”就更不能辨别忠奸了。与其说这是湘云的过错,莫如说这是社会的过错:因为那样的现实才使她有了那样的眼睛,她像个色盲一样,不辨柳绿花红——也是极其自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