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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五年(1916)岁尾,有几件大事发生:10月31日,辛亥革命元勋黄兴在上海病逝,终年42岁。八天之后,护国军之父蔡锷病逝日本,年仅34岁。11月12日百名参、众两院议员,要求定“孔教”为“国教”。康有为在报上公开发表致总统、总理书,要求“以孔教为大教,编入宪法,复祀孔子拜跪”。国会宪法审议会开会审议宪法草案条文时,“孔教”能否定为“国教”成为激烈争论的问题。
12月21日,《中华新报》北京专电:“蔡孑民先生于(12月)21日抵北京,大风雪中,来此学界泰斗,如晦雾之时,忽睹一颗明星也,先生现暂居观莱园陈宅。”
26日,被北洋军阀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黎元洪,刚在东厂胡同官邸宣布就职大总统后,正式任命单枪匹马只身北上的蔡元培为北京大学校长。这就是说,他将要主政由大清朝京师大学堂演变过来的全国最高学府。
其实,三个月前,蔡元培在旅法时,就接到驻法国公使转来教育总长的电报,是蔡元培辞去教育总长后的继任者范源濂发来的。这位肝胆相照的老朋友,在电文中充满了敬仰之情:
国事渐平,教育宜急。现以首都最高学府尤赖大贤主宰,师表群伦。海内人士咸深景仰。用特专电敦请我公担任北京大学校长一席,务祈鉴允,早日回国,以慰瞻虑。君行在即,先祈电告。
蔡元培接到电报,乘法国邮轮11月8日抵达上海。翌日赶到福开路黄兴灵堂吊祭。又接到蔡锷去世的噩耗,他与上海的革命党人,都沉浸于一片悲痛之中。
蔡元培与孙中山、唐绍仪、胡汉民等国民党元老,是以主丧友人的名义,主持黄兴悼念活动的。
辛亥革命后,大总统宝座拱手相让,又痛失宋教仁、黄兴这两位文武主将,孙中山悲痛至极,神情黯然,面容憔悴。蔡元培见之,自然也心情沉重。但孙中山能以“毁党造党”的气魄解散同盟会,重建国民党,那么以他屡战屡败的摄人魂魄的浩然之气,再造共和伟业,充满希望。
望着面前这位身材不高,留两撇威严口髭的伟人,蔡元培决心与他干一番宏图大业。
蔡元培离开上海前夕,上海的《民国日报》发表了一篇昔日旧友,为他北上就职北京大学校长的鼓励诗:
居官三月掉头去,更挈书囊驾海行。
坐惜斯人挟悲悯,不应长作老书生。
火车在冬季空旷的原野上,不快不慢地行驶,蔡元培凭窗远眺。他赴京就北大校长职,多数朋友不赞同,广西马君武就劝他不要去蹚这池浑水。那北京大学的腐败尽人皆知,民国以来,走马灯般不知换过几任校长,又有何人全身而退?那胡仁源实在当不下去,连忙告饶抽身,算是聪明之择。你乃前清翰林,若整顿不好,可败坏一世清名。
然而,孙中山先生支持他办教育的话,却声如洪钟,在耳际回响。在那个夜雨萧瑟的晚上,在中山先生的寓所,先生用惯有的平和语气,精辟地分析起时局,谈到教育时说,“中国自古有时势造英雄的说法,依我之见,现在倒是相对平静的时候,黎元洪为了得天下,还得借用各种政治力量。所以,是你办教育,我们趁势发展力量的最好时机。你几次出国,考察西方教育,对如何办学自有一番宏图大业想择机施展,你应该去北大,我支持你”。
想到这里,中山先生那略显威仪的脸庞,特别是清澄得如一泓秋水般的双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不知为什么,在自己人生困顿、彷徨乃至灰心的时候,想起影响20世纪中国命运走向的伟人清澈又坚毅的眼睛,就激奋自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