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论为学之方
晏起,辰后,筠仙欲归,又为大雨所阻。午后同筠仙至岱云处,又至黎越乔处剧谈,二更始归。写应酬字二方。是夜,在黎樾乔处论为学之方,无过主敬之要,主敬则百病可除。自后守此二字,终身断不敢有陨越。北京城中,天子脚下,人文荟萃之地,全国最优秀的学子,尽皆汇集于此。每逢会试时节,聚集京城的学子何啻万人,但能够皇榜中举者,不过百余名,而像曾国藩这样,能够留在翰林院中的,更是屈指可数。曾国藩本人及所居处的环境,堪称人才中的人才,尖子中的尖子,精英中的精英,鸿儒中的鸿儒。单是这篇日记中,就跳出来三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头一个是晚清名臣郭嵩焘,字筠仙。在这一天之前,郭嵩焘已经泡在了曾国藩寓所整整一夜,两人交流学问进境与体会。
第二个叫黎吉云,字越乔。他是曾国藩的老乡兼前辈,曾国藩与郭嵩焘理论不下的问题,就来找他论理。
第三个叫陈源衮,字岱云。其人性格刚正耿直,所以他将在曾国藩的日记中频繁出没。他最有名的事情,是有一次主考穆彰阿的弟子,对方示意他含糊一下,可他偏不,硬是要碰碰穆彰阿的权势,由此而声名大噪,成了曾国藩仰敬的人。
加上曾国藩,出场的四位都是湖南老乡,他们讨论的问题是:学问的关键,或是要点,所谓论学之方是也。他们得出来的结论是:无过主敬为要。
就是说,作学问要严肃,要认真,不能嘻嘻哈哈,不能打情骂俏。
这个说法,会让受现代教育理念浸淫的现代人感觉到难以理解。知识或思想,难道不应该讲究个趣味性、讲究个娱乐性吗?干吗一定要板起后娘脸,把学问说得这么可怕呢?
实际上,学问的趣味性是要的,但这是对于初学者来说,譬如哄孩子吃的药,包裹着一层糖,但里边的药,是极苦极苦的。学问的趣味性、娱乐性,就在于吸引初学者入门,让你对这门知识产生兴趣,但一旦你真的有兴趣了,就会进入抽象思维的状态之中,抽象思维是极尽严密的,不能具象化。简单说来,就是抽象思维只对内行人感到兴趣,外行人是弄不明白的。任何知识都可以从趣味性开始,并以趣味性展现出来,但思考的过程,是非专业而无法抵达的,这也是许多人在知识领域浅尝辄止,无法深入的原因。
出现在这则日记中的人物,都是富有抽象思维的有天分者,对他们来说,学问本身就是最大的乐趣了。现在他们需要的是,珍视自己所获得的乐趣,并保持终生。而这种对生命乐趣的珍爱和呵护,就是所谓的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