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重三的脸色猛地变了。袁家的二姑娘是孩子们中最出色的一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乌黑的头发上常插满金银花簪，谁见谁喜爱。凯儿和她玩得最好，姐弟俩在一起吃、在一起睡，谁也不能把他们两人分开。可柳杭的大户田家托了人来，要聘二姑娘为他们田家的媳妇。田家的孩子是个瘸子、秃子，又傻，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简直是欺负人！但是，田家是大户，得罪不起。苍天有眼，大户人家为富不仁，他们田家残疾人尤其多，所幸的是瘸子死了。二姑娘又许配给河北地怀庆府进士毛昶煦家，是保庆朋友做的媒。可据说毛家的孩子也是病恹恹的，瘦得不像人样。有人传来消息说，毛家的孩子已经活不了几天了。袁家的人都因此犯了愁。

袁世凯二姐的公公，河南怀庆府进士毛昶煦

袁世凯见袁重三不说话，抹了一把泪，嚷着说：“好爷爷，我要给二姐买一把红伞！”

袁重三惊讶地问：“干什么用？”

袁世凯破涕为笑，得意地说：“我要和二姐一起过家家！让她撑起红伞，骑在毛驴上，我带着她去玩。这城关的人他们一个个模样都太凶狠，让人害怕。走，咱们回去，回去吧，我的二姐待我最好。我与她玩，我再也不来城关了。”

袁重三若有所思地把他背起，一边向客舍走着，一边笑着说：“好啊，这也好！二姐知道他弟弟想着她，这会儿一定正唱歌呢。”

袁世凯拍着手说：“四爷，我听见了，二姐正唱‘小白姐，做花鞋’……”

爷孙两个一起拍着手，齐声唱着：

小白姐，

做花鞋花鞋：描了彩绘的鞋子，是女红的一种，能证明女子的聪明。，

做的花鞋搁板上，

鸡叼跑，

狗撵上，

小白姐气得哭一场！

小白姐，

您别哭，

明儿来个探花郎

唱着唱着，袁世凯伸着小手，趴在袁重三的肩膀上慢慢睡着了。袁重三把他抱起，解开衣襟卧床，任眼角上流出了两道小溪。泪水汩汩流着，流淌着老人的愧疚。他喃喃地说道：“你二姐的命真苦，凭这样的德行、才情，该嫁一个探花郎，才不辱没袁家的声望。”

是啊，袁家自袁甲三病逝，家境就渐渐衰落，四乡族里也好，周围村邻也好，人们不再高看袁家了。东南的钢叉楼，修了一个怪物，当太阳自东方升起时，那钢叉楼的锋尖，恰如锋利的长矛，影子直指向袁寨。许多人都在讲钢叉直指袁寨，什么袁鼋相通，是钢叉刺中了一只王八。有风水先生讲，过不了几年，袁家就满门血腥了！

袁重三捂着胸口，尽力要坐起来，却乍感到胸口疼得像刀穿一般，任他怎样也坐不起来。猛然间，他的头顶仿佛被巨大的油锤猛地击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夜深时，鸡子隐隐叫了起来，越来越响亮。鸡叫声唤醒了袁重三，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层黏糊糊的汗，头晕得很。袁世凯还在一旁睡着，小拳头紧握着伸出来；毛茸茸的嘴角上，是桀骜不驯的神气。

油灯忽闪着，差点儿熄灭。袁重三轻轻把袁世凯的拳头放下，为他盖上被子，自个儿咬紧牙坐起，摸索着，要到院子里去透一透气。

他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世界正在翻转，掉了一个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