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使一支大笔,一支长到撩得及月亮的笔把秋画在天空里。从小我就最不会画图,也不是家穷,妈妈却买不起一盒色笔,所以我的笨是因于笔,因于妈妈,不是自己。而那支笔会一年一年长大,一夜间可以长到屋顶尖端的天窗上,今年算算该是何许高度了,但我也不必爬高,随手握来就可以画个圆,把太阳、彩虹、月亮都圈进来,像西方的小天使,张着翅膀直起小手,轻轻地一敲,敲出闪闪碎碎的亮片来。
铁马咔咔响,银河步步近。
八九年前的夏夜没有现在的干枯燥热,至少还留些空地街道给小孩玩耍,怕热的人搬椅子来门前乘凉,祖母尤爱撒痱子粉在上半身,扑得“玉树生烟”,布袋奶子下也特地掀了掀嵌进去;葵扇扑扑扇着,把夏夜扇得悠悠长长起来,忽地一声汽笛鸣,更觉天际就在轨道的那一头,在那座土地庙的背后院里;天尽管热,夜的位置仍明确地在那里的。听妈妈、祖母外头坐着说笑,我在室内演算代数,怎么也算不出,又气不过,椅子朝后一用劲身子就坐离起来,牵出铁马碾过水沟板子,架好在马路上。把左脚按在踏板上,一步一颠身,一颠一纵跳的,两轮子便随着右脚的一悬空、一落地吃力地往前转,踩过一条街,人还在车子旁,明知可笑,却拗不过胆小,心上急得身子刷刷出汗,偏又来来回回追着车子跑,行人看了都发笑,祖母也探出白身子喊我:“停了吧,白出力!”我还是直往不退,整整踏空了三个夏天。
第四个仲夏,一位小时玩伴跑来充马童。先扶我坐正在车座上,要我双手虚虚扶着龙头,两脚尽管扎实地踩踏,而她在一旁跑着随我,我这才真正上了车身,开始有了君王的威严起来;踏板拼命用力,轮子便倏地碾过一条河岸、半圈乡道,眼睛望牢前方,手掌死抓住龙头,听马童落在后头,我却骑虎难下,脖子像镶了石膏,回首不得。路倒是晓得直线走和绕弯,就是不懂刹车,只好由它横冲直撞,然后一个离心滑行,连人带车斜斜歪歪地倒将下来,车累人也倦,然也经那番长跑才把野马给驯下来了。我那马童却追失了主人,而我这昭君娘娘早已飞渡大漠南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