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总爱发牢骚说屋子小得没有我容身之地,也才五个人,我却得在客厅打地铺,睡沙发,天天像个吉卜赛人,可是到了过年大清扫,空间不知怎么就突然大起来,左擦右刷的没个完,难怪一位香港来的朋友羡慕我有一个“大”家,我还唉声叹气说:“这哪叫大呢,我另外一个家才大咧,单单我的房间就有这半个屋子大,又有后院可以打羽毛球。”他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不去住大的?”我毫不贪心地说:“那要坐很长的火车才到,我既要了鱼吃,就不可以再要熊掌了。”他也滑稽,竟爆出一句:“我们家才叫袖珍,只有你的鱼尾巴大呢!”被他一说,我的怨气全没了,连头顶的飞机噪音也不恨了。
冷天洗窗门最是凉得痛快,凉到只能干干地笑,因为一年只这么一次。小时候最好表现,故意爬得高高的倾着半身卸窗子,让过路的人仰头看我很勇敢,我就是跌了也甘心。今年在这小屋里打扫,没人看得见,再卖力也是自家的事。公寓屋子就是这般要和外面的天气季节无干无亲,而我偏要临着西北风,把个“年”也洗得响亮响亮,像爆竹一般惊天动地。我的癖性是勤懒两相极端,做家事特要对正好心情,一做可以三天三夜不休息,要不就三天三夜可以坐得纹风不动。妹妹却闲不得,常常看她把垃圾清理得一包包干干净净的,好像可以拆来吃的。我姊姊则又太洁了,有一回她还把热水瓶用冷水灌了清洗,冷热一碰爆个天花乱坠,笑得我连声骂她笨,她却傻傻地说:“我就只剩这个还没洗,它就炸了。”
我一边洗,一边想晚上要请朋友吃西餐,自己就阔气豪华起来,这原早讲好的,即使再拮据也要尽礼尽意。可是西餐我不怎么会吃呀,于是想到邀小晴也一道,小晴竟也一口答应;其实我是很霸气的,动辄编派人家,也不顾人家忙不忙,偏又这种鬼天气,我只是相信小晴待我的是叫我又愧又敢差遣的,纵然我无理,也是先小人后君子了。
我一人先到了餐厅门口,他们三人都还没来,计程车沿着廊边狠狠地潦起一汪污水,溅得我一鞋一袜全吃了墨,“讨厌,也不看看人家是新鞋,专为过年买的耶!”一回身,望见小晴撑着花伞,一身墨黑配着大红凤仙袄,围着白色长围巾从对街横过来,我这边正焦急地等着向小晴道不是;那情景真是如电影里的雨,电影里的街头,电影里主角的缠绵私语。许久,那两个男生才赶到,生生地道了名姓,临时又改往别家西餐厅,四人往出租车一钻,哗啦啦直荡激到“西海岸”。“西海岸”热闹得像夜市,我们反倒不是专为吃西餐而是赶集来的,我最爱这种随意的场合,可以不拘礼数,也不知谁请谁的客,反正是我付钱,笑哑了喉咙也不怕人说话,于是就疯疯癫癫起来,连小晴都惊异我原来也会耍宝的。我实在是收不住笑锋,一露就没个底儿,逗得四人神经兮兮地猛笑,笑得喝醉酒似的脸儿发烫发红,开心真像一杯清清的冰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也正是眼前四人的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