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加了一次汽油,马力又小,跑得慢,到了西子湾都快十点半了,草草走了一下海滩,有些忠言想讲给亚杉听,一时反觉得不必要了。他活得还比我开心呢,在宜兰家里他把话全讲光了,现在是连一句话都嫌多余,我何必讨人嫌,说了也无益。海边早已戒严,隔着栅栏,有军人在灯下守夜,亚杉说那军人旁边伴着一只大黑狼狗,画面很好看,我伸臂伏在栏杆上点头说:“是啊,有意思,可惜两个不能交谈。”这时角落处突然有人叫出我的名字来,我一惊,怎么可能?我才第一次来西子湾呢,是做梦吧?原来是一位集刊的朋友,他也留下来没走,和三个朋友正围坐啃凤爪下酒。我像突然逢到亲人似的,飞跑过去,忙叫口干,他们立刻塞给我一瓶果汁,我又喊着要吸管,十足的小孩霸气。六个人坐下来,生生地问话答话,我却自来熟地乱说话,半天了,果汁还重重的,亚杉也不添意见,我还想玩下去,不甘坐着不动,就自动告退,要亚杉再载我去别处玩。于是又折回去搭渡船到旗津,都十一点钟了,连车带人都上了渡轮,下了来,旗津海边早关门了,我的果汁还在手上,吸干了,放在一家水果摊桌上,再上了渡轮,横过高雄港湾,黑黝黝的一幢幢,像腓尼基人的海上夜战,据说有商港有军港,停泊外海,几层楼高的。临靠岸,马达响声震天,像电影里写的“新西兰大地震”,船下水色墨黑,翻着油痕,有些雾气,上元先生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他也一定嫌我东跑西跑的不安分,可是他哪里知道我有多憋气呢。
亚杉完全没神经地载我回静枝的家,沿着爱河,两边人家早安静了,我一路坐一路找上元先生,真想跟他说:“哎呀,先生,您评评理啊,我这一番好情怀,您知道的,实实地是义气呢,这位老兄却这样没神经,还真认定我无聊哩,我原来一腔热心肠,以为可以泼给他了,救他一救,他的灵魂深处没灵魂呢,您也知道的,可是他连一点儿风度都不给呢,这是蛮理还是无理呢?”
十一点半到了静枝家门口,亚杉牵进了车子,转身就走,一句话都吝惜,静枝唤他:“坐一下吧,才进来。”亚杉敷衍一句:“我马上要回去,可以走出去叫出租车。”也不看人地拗出去了。我追出去说了一句话:“唉,静枝,今天晚上大完蛋呢,是真完蛋咧。”故意敞着嗓门说给亚杉听,这句话说完,我是又气短又悲壮又绝望,天地为之黯淡了。
静枝坐一旁正和她四哥打桥牌,我坐不住了,好生凄凉无力。“我好害怕,你们这么晚还没回来,我骑车子出去找你们。”“这还算早咧,走了好多地方,赶得人都昏了。”其实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也只有天知地知,还有那个上元老先生知了,可怜我一身仆仆地来,多不称意呀,遭了亚杉的白眼白话的,这可是从哪儿斗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