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媭比我姐姐要严肃,也不劝屈原“努力加餐饭”,还要训他一顿,屈原却也能自己翱翔,我的困挫实在不能与屈原比,他的才是千古之忧,我再有不平也只是匹夫匹妇的,算不得什么的。但我遭遇时的心境或有与古人相通的,事临到我头上,我却七分无事,三分心虚,虚得自己飘飘若举,像那条棉被的忽又从桌面扬飞起来,扬在金风金影里。
小侄儿不知我心事,拉我上阳台看“月公公”,也唤他小哥哥一道。夜空下,粗糙的栏杆上坐着我们三个小人儿,还有涩涩的月光,摸起来都有涩意。小的说:“二姑,你讲故事给我们听。”我不答话,先来反问小的:“你看那个圆圆的是什么?”他说:“是卵咧,是热热的卵,真好吃哩!”两只小手做起吃蛋的样子,偏着头对我:“真好吃哦!”我说:“你让我吃一口。”他把手伸出去,望上空抓一下,又缩回来自己先咬一口,再传给我,我也装着咬一口,“也给哥哥吃一口。”他抽出一只手伸向小哥哥那儿,小哥哥说:“没有卵啊!哈哈,吃假的。”我又问他:“你头上一粒粒亮亮的是什么?”他答:“是他爸爸啊,那粒是他妈妈。”惊异他答得妙,问他:“是怎么说?”“啊呀!就是他爸爸妈妈嘛!他们每天喂他吃饭,他才大起来,一点一点大,现在是一个热热的卵,给我们吃。”小哥哥也听呆了,问我:“二姑,是子棋说的那样吗?”我也答不上来,三个小人一来一往地问答,像在银河里玩耍,天悠悠,光荡荡,人也清寂无恙。
一下子云遮住了月光,模糊不清,问子棋怎么办,他肯定地说:“不要紧,他是跑去困,盖着棉袄,才黑黑的,二姑,你看他现在藏在棉袄里困。”忽然又亮了出来,还是没有刚才清楚,子棋又说:“他爬起来去喝茶,等一下他就会去困。”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一本正经地听;他看黑黑的一片,把话题一转:“人家阿玲说我,柏油很烧,会黏手,天光了就会冷。”我以为他还在说那个“卵”,怎么天亮就冷呢?再问他,他指指我的鼻子,大笑:“不是啦,是阿玲说天光就会冷,不是说卵啦,是说黏黏的柏油啦。”
抬头望着黄晕晕的月儿,果真是煮熟的蛋么?是盖着被子困么?是子棋说的去喝茶的小顽皮么?人家要我走路,我就走路,走去找那小顽皮;我也不学屈原,也不听女媭的劝,只是这么着闲游,坐着我的被子去体露金风,去学大鹏鸟的大翅膀,飞呀飞的,飞到那个“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