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窟窿沟口有几栋红色瓦房,像被遗弃的玩具。寂寞地摆放在公路旁的山坡前。鲤鱼川惯常见的老式瓦房都是青砖黑瓦,公家的机构——像供销社啦、粮站啦。当时流行一种新式的灰色“洋瓦”,所以那几栋红砖红瓦的建筑在绿色葱茏的山坡映衬下,就显得格外鲜艳、温馨。
那时,每个村落背后的山坡上通常都有一条用石头摆成、刷着白石灰的巨大仿宋体标语:“农业学大寨”。红瓦房后面的山坡上有个水泥蓄水池,面向公路的池壁上却写着:“工业学大庆”,尽管字迹已经斑驳,但就是这条标语一下子把它和我们的生活隔离开来。
红瓦房默默摆放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门窗都用砖泥封死。院里半人高的蒿草间散落着风干的牛粪、羊粪和大粪。一种怪怪的气味从封闭的房子里飘出来。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残存的矿石味道。
人们称红瓦房为“铜矿”,应该是建于五十年代,后来下马的。
一天,一群身穿工装的人拥进红瓦房,打开封死的门窗,清除了杂草和垃圾。在隆隆的炮声中,后面山坡上铺建了一条小铁路,红瓦房里机器轰鸣,铜矿重新复苏了。
拾柴禾、卖药材的孩子们爱到铜矿各处转游。工人休息时允许他们去玩运送矿石的空惯车——从后面推起惯车猛跑几步,然后踏到惯车上,任它顺着铁轨快速向前滑行。有风扑面,他们快乐地叫唤。惯车上有脚闸,踏下脚闸它就吱吱咛咛地停下来。晚上他们会梦见自己长着一对翅膀在空中飞翔。
沿公路西行,爬上一道土坡,在供销社和收购站对面又有几排红瓦房,是铜矿的办公和宿舍区。房后的荒地上建有一个灯光球场。铜矿的篮球队比我们县的专业队水平高。训练时他们分成两队,白队的队长叫大亮,黑队是大胡子老陈。大亮和老陈都是5号,所以我们公社高中、联中以及小学的篮球队长都穿“5”号球衣。没在球队的孩子们也只肯在背心上印5号。
铜矿买了一台十四吋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跑去看。看完电视,回村时路过铜矿的茄子地,他们像蝗虫一样把大小茄子一扫而光。值班的是个外号叫“菜饼”的家伙,看到后就追出来在他们后面破口大骂。他们边跑边啃着手里的茄子,放肆地哈哈大笑。
铜矿有一辆专门运送铜粉的“东风”卡车。工人们用惯车把矿石从矿井里运出来,倾泻到粉碎机里,经过加工、漂浮,最后铜粉流进院里的水泥池里。尾矿则顺山沟排泻到公路下面的河滩里,慢慢在河滩堆积成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灰色“平原”。那段时间,各村的孩子都流行自制玩具——用黄泥捏汽车,当然是卡车,捏完肯定会在车头刻上“东风”字样。
铜矿又下马了,因为矿石品位太低。老人们说,富矿早叫古人开采了,要不怎么叫“铁窟窿沟”呢!的确,那道山沟有两眼不知哪朝哪代挖掘的山洞。
红瓦房又像玩具似的睡着了,只有怪怪的矿石味留在记忆中经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