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苦难是骄矜者的王国，

那里日夜枯萎着生命的花朵；

当月色清冷或灯火青苍

曾经燃烧的梦魂

僵化于绝望的土壤。

——陈敬容：《水和海》

追求柔魅的死底陶醉，

飞蛾扑向残烛的焰心，

我看着奄奄垂灭的烛火，

追寻过去的褪色的欢忻。

——冯乃超：《残烛》

一、鸳鸯，以自由之身飞向天国

在《红楼梦》中，鸳鸯或许不是很重要的人物，但却是很关键的人物，她短促的生命的灵光一闪，把十分晦暗的红楼世界辉耀成一片光明。她虽然是被压在最底层的“家生女儿”（就是买来的奴隶在主人家所生的女儿），受的苦难最重，受的欺凌最深，但她并没有屈从于命运的摆布和捉弄，而俯仰于人，相反，她独立的人格和追求自由的精神却放射出异样的光彩，在红楼女儿中可谓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好多人物和她相比，都相形见绌了。只有性情烈如“暴炭”的晴雯可以与她比肩，她们像并列双峰屹立在红楼世界，也屹立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人们望着她们，连委顿的心灵也为之一振，受着她们精神的启迪，也要重新思索一下自己的人生了。当她们颓然倒下的时候，我们在擦干悲悯的眼泪之后，都会发出来自心底的慨叹：“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竟有了一种无所皈依的感觉。

在这里，我们绝不是矫情，她们如火焰般燃烧的生命，的确深深地触动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追问，一个个美如花朵的生命是因何寂灭的？在追索过程中，我们当然会想到诸多原因。想到晴雯死于被逐，鸳鸯死于抗婚；一个病死，一个缢死，她们死的方式虽有不同，但背后伸出的却是同一双黑手，那就是封建统治者那双沾满血腥的黑手。

鸳鸯是贾母的贴身丫鬟，那地位自然与别个丫鬟不同。她就像当今一些领导干部的生活秘书一样，与首长朝夕相处，须臾不离，因此也便日久情深，首长便把秘书当作家人对待了，因而秘书也就因首长而得宠、因首长而得势。在狗眼看人低的时候，秘书也便因首长一样成为一些人眼中的庞然大物了。鸳鸯可谓贾母的生活秘书，女孩子的地位是极为特殊的：她既是奴婢，但又是特殊的奴婢。在贾母风烛残年、来日不多的日子里，由于鸳鸯精心侍候，老太太的每个日子才过得这般滋润，才使这位每日里把追逐幸福、快乐视为第一要务的老人，觉得自己的每一刻光阴像珍珠般发光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