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如果说作为死亡天使,女性代表了上天庇佑的无私的母亲形象,她需要把男子的灵魂从一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的话,那么,女性身上的这种母性的权力同样也暗示出,每一位母亲可以对自己孩子的生命时限进行操纵。最后,天使般的女性为了能让那些信任她的人安心,而显示出来的操纵家庭生活的/神秘的空间的能力同样泄露了这样的机密,即她是有能力实行操纵的;她有能力进行盘算;她有能力运筹帷幄——既有策略,又有效果。
维多利亚时代的天使们的盘算、她的尘世间的血肉之躯、她受到压抑(因此也就显得更为惊人)而终于爆发的愤怒是常常被微妙地表现出来的,即便是在“擅长塑造天使形象的”男性作家的最热烈的文本中也可以看得出来。举例而言,帕特莫尔笔下的霍诺莉亚就被证明,比起她第一眼给人带来的印象,她其实是具有更多的两面性的。“除了和平鸽那甜蜜的愚蠢之外,”她的诗人—爱人承认道,“她还拥有蛇的狡猾。”当然,诗句的叙述者又说明,她的狡猾都是有“正当的”理由的:“她是为了吸引她的爱人,激发他对她更加深厚的爱情”。然而,
她看似真诚的话语其实都是欺骗;
她所想的和她嘴里说出来的
(虽然我决不会说她是骗我)
却差得有十万八千里。
显然,诗人在这里承认了,他所钟爱的人儿身上有一种潜在的品质,正是奥斯汀笔下的哈维尔上尉说的那种“反复无常”——也就是说,她那固执的自主性和不被人察觉的主体意识,所代表的正是潜藏在她天使般的谦逊外表之下的根深蒂固的自我。
与此相似,丹蒂·加布里埃尔·罗塞蒂也考察了存在于另一位天使般的女性身上的血肉与灵魂之间的张力关系,他把他的“神女”(Blessed Damozel)安放在天国那“黄金的疆域”之内,但是,他又注意到她依然拥有人的血肉之躯。她所斜倚着的栅栏有一种奇怪的温暖;她的嗓音、她的头发、她的眼泪都具有一种怪异的真实之感,这一点或许强调了任何女性都不可能完全被精神化的事实。这位“女子”无论如何地虽死犹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依然是具体可感的,因此(很矛盾地)也是尘世生活的一种象征。尽管罗塞蒂是在1846年写下《神女》这部诗作的,时间上要早于他的妻子即该诗中神女的原型伊丽莎白·西达尔的自杀16年,然而,这一想象中所表达出来的焦虑之感却在伊丽莎白死后很久才浮出水面。1869年,为了重新获得诗稿,那是罗塞蒂在心爱的妻子去世时,在感情冲动之下为之殉葬的,因为他妻子的面容“充满了他的梦境”—这一殉葬表明,女性和艺术作品具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罗塞蒂让人打开了伊丽莎白的棺材,伦敦的文学界嘁嘁喳喳,流言四起,纷纷传言他妻子的头发“在死后还一直在生长,长得很长,很美,富丽堂皇,就像金子填满了整具棺材一般”!这就像是为了证明女性尽管具有天使般的品行,也不可能完全失去自我,依然在不屈不挠地表现她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一般,伊丽莎白·西达尔·罗塞蒂的头发填满了整具棺材(这是她身为艺术家的丈夫囚禁她的所在)这一传言,正像是一个表现了女性怪物般的性能量的比喻,这一能量充满了既是实际意义上也是象征意义上的棺材。对于罗塞蒂而言,头发那明亮夺目的色泽使得死去的伊丽莎白似乎既拥有了令人恐惧的物质性,也拥有了强烈的超自然的特征。“在那些停滞的夜晚;/那金色的长发在死亡中熠熠生光。”罗塞蒂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