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9)

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 作者:桑德拉·吉尔伯特 苏珊·古芭


正像这段不同凡响的段落告诉我们的那样,怪物可能不仅仅会藏身于天使之后,事实上她还很有可能潜藏在天使的内部。因此,萨克雷暗示说,每一位屋子里的天使——“礼仪适度、甜蜜可人、端庄稳重”,都在“甜言蜜语、巧舌如簧地”玩弄着不幸的男子——她们或许真的就是一个怪物,“邪恶地东躲西藏,污秽不堪”。

艾德里安娜·里奇在《天象图》(Planetarium)中写道:“一位有着女性外形的怪物/天空中充满了它们”。既然天空中确实充满了它们,即便我们只是留意那些和萨克雷笔下恶魔般的塞壬直接相关的女性怪物,我们也会发现,那些怪物长期以来一直存身于男性创作的文本之中。这些女性以污秽肮脏的物质性的形象出现,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存在,是自然不幸创造出来的东西,代表着畸形和格格不入,但是,她们的反复无常又表明她们拥有不健康的能量,以及强有力而危险的艺术。再进一步说,由于她们表达了男性对女性的恐惧,尤其是表达了男性对女性创造力的讥讽,这些形象事实上又十分严重地影响了女性作家对自我形象的界定,从反面进一步强化了怪物那天使般的姐妹身上体现出来的驯服恭顺的种种品格。

斯宾塞在《仙后》(The Faerie Queene)的第一卷中塑造了一位女怪物的形象,在整部作品中,她都作为一个典型形象而出现。艾茹(Errour)这一形象一半是女性,一半是蛇形,“十分令人厌恶,肮脏污秽,充满了邪恶”(I. 1. 126)。她在一个黑暗的洞穴中繁衍后代,她的幼崽趴在母亲有毒的乳房上吮吸着乳汁,或者在看到仇恨之光以后,蠕动着爬回母亲的嘴巴里去,在与高贵的红十字骑士所进行的战役之中,她嘴里喷出了一大堆的书和纸张,还有青蛙和癞蛤蟆。这一令人作呕的行为象征性地表达了错误而囫囵吞枣地求知的危险的结果,并对卷一中另两位强悍的女性形象杜艾萨(Duessa)和露西菲拉(Lucifera)的出现进行了暗示。但是由于这两位女性能够制造假象来掩饰她们的邪恶本质,所以她们较之前者更加危险。

和艾茹一样,杜艾萨在腰部以下是畸形的,这一点仿佛预示了《李尔王》(Lear)中所说的“在腰带以上的部分还算是众神所赐的样子,而在那之下的就全是恶魔的形象了”。和其他所有女巫一样,她必须在新月升上来的时候,通过用芳草沐浴的方式进行忏悔,而这一形式正是诸如斯库拉、喀耳刻、美狄亚这样的女巫过去通常所使用的,她的“下部”“奇形怪状、十分骇人”。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杜艾萨欺骗和诱捕男性的方式是化装成乌娜(Una)的样子,即那位美丽而具有天使般品格的女主人公,她代表着对宗教的虔诚、仁慈和顺从。和杜艾萨一样,露西菲拉生活在一座看上去相当不错的大厦之中,但它却是一座骄傲之屋,建起这座大厦的时候是费尽心机的,它的基础极不牢固,后部则摇摇欲坠,但是,这一切外表上却看不出来。上述两位女性都充分地施展了自己的骗术来诱捕和毁灭男人,她们那秘密的、可耻的丑陋和她们隐藏起来的生殖器密切相连——这就是说,她们的丑陋是和她们的女性身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上自早期神学家如德尔图良和圣奥古斯丁(St. Augustine)们所表现出来的厌女症状,下经文艺复兴时代和王政复辟时代的文学作品——再到锡德尼笔下的塞克罗皮亚(Cecropia)和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夫人(Lady Macbeth)、高纳里尔(Coneril)和里根(Regan),弥尔顿笔下的罪(Sin)(甚至还有他创造的夏娃,这一点下面我们还将进行分析)——可以说,女怪物的形象充斥着18世纪的讽刺作家的作品,成为男性艺术家们的伴侣,在女性刚刚开始“尝试握笔”的那个时代,她们那些致命的恶毒形象一定是对女性读者造成了特别深刻的印象的。这些形象的作者可以说从两个方面都对文学女性进行了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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