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雪公主”故事在瓦尔特·迪士尼版的动画片中更名为《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ves),但这个故事的真正名称应该是“白雪公主和她邪恶的继母”,因为故事中的中心事件——确实如此,故事中唯一的真实事件——是源自这两位女性之间的相互关系的:其中一位美丽、年轻、苍白,而另一位差不多也是一样的美丽,但是年纪更大一些,也更为凶恶;其中一个是女儿,另一个是母亲;一个甜美、单纯、被动,而另一个充满心计、生机勃勃;一个属于天使,而另一个则无可否认地是一位女巫。
值得注意的是,存在于这两位女性之间的冲突的主要发生之地,都是透明的封闭之处,她们两人都被闭锁于其中,这一点和我们前面一直在讨论的所有其他女性形象的命运是一致的:她们一个被闭锁于有魔法的窥镜之中,一个被闭锁于受魔法控制并因而能控制人的玻璃棺材之中。在这里,两位女性都操纵着父权制度希望女性用来杀死自己、以便进入艺术的诸种手段,并用它作为武器来对付对方,希望运用心计来杀死对方。影子与影子作战,一个形象毁坏躺在水晶监狱中的另一个形象,就像奥罗拉·李母亲的画像中的“恶魔”应该想方设法摧毁那个作为她自己的另一面的“天使”一样。
故事在隆冬季节开始,一位王后坐在窗边做着针线活。和其他许多民间故事中发生的情形一样,她刺破了手指,指头开始流血,于是被认为进入了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称为“创造”的王国的性生活的循环周期,她“很快”生下了一个女儿,“(皮肤)白得像雪,(嘴唇)红得像血,(头发)黑得像窗框”。在故事最前面的这一段中出现的所有母题(motifs)——做针线活、雪、血、窗框所代表的封闭——都与女性生命中(因此也在女性写作中)的关键主题发生关联,因此,它们也是我们在本书中始终需要加以关注的主题。但是,对于我们在此要进行的分析来说,故事的开局仅仅是导引性的,真正的故事开始于王后开始成为一个母亲,同时也变成为一个女巫——也就是说,变成一个邪恶的“继”母之后:“……当孩子生下来之后,王后就死了”,然后,“过了一年,国王又娶了一位妻子”。
当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妻子的时候,她正受到一个具有魔力的窥镜的控制,正像是前面那位妻子一样—那位妻子代表了她的自我的较早阶段—她当时是被局限在一扇窗户之内的。然而,由于这位新妻子不是被窗户而是被一面镜子所捕获,她于是转向对自我的关注,着迷地对自我的形象进行研究,仿佛在寻求一个能够独立生存和发展的自我一样。第一位王后似乎依然还算是有机会的;她还没有完全沉陷于性生活之中,她向外张望,仿佛在远眺白雪之外还有些什么。第二位王后则转向了内在世界的搜寻,对此,布鲁诺·贝特尔海姆(Bruno Bettelheim)这样的精神分析学家很苛刻地将之定义为“自恋”(narcissism),但是,如果说外部的所有机会都被剥夺了的话,那么,这样的状态恐怕也是很自然的了(正如玛丽·伊丽莎白·柯勒律治在《镜子的另一面》中所表明的那样)。
外部的所有机会都被剥夺了——或者丢失了,或者被瓦解了——这一点不仅通过王后对镜子的着迷体现出来,也通过格林版本中国王在这个故事中的缺席体现出来。王后的丈夫和白雪公主的父亲(根据贝特尔海姆的看法,两个女性之间所进行的,是一场女性的俄狄浦斯式的战争,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在这个故事之中根本就没有真正出场,这一事实突出呈现了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张力关系,故事正是因此而集中表现了存在于镜子之中的母亲与女儿之间、女性与女性之间、自我与自我之间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