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臧伟强则是一个书痴。他买书有豪气,为了心仪的珍本书不惜壮士断腕,千金买马骨。“先举下来再说,钱可以慢慢想办法。”有时候他在拍卖会上的“非理性行为”,常常使我们担心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疯了。未见有人“好德如好色”,但他是“好书甚于好色”。为了研究一部书的版本,他可以大年夜把自己关在堆满藏品的办公室里,饿了泡碗方便面,困了就往沙发里一倒。我在他文章里读到“展对知堂遗墨,笔者不时称绝,情难自抑,几近大喊出口,数度为身旁的韩斗及白文俊兄以手势制止”时,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痴态就瞬时间跃然如在目前。
说到痴态,我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东北人——史航。周作人说废名样貌奇古,史航看上去亦好像一个白袜云履、形迹可疑的炼丹术士,口中念念有词,从嘉靖万历年间的雾霭中穿越而来,难怪他在电影《神探亨特张》里能把个江湖骗子演绎得如此传神。他和止庵一样,其实不能算是藏家,他们是只读不藏的。记得有一次去史航家里,他置身猫群和书堆之中,放言自己喜欢的书,总爱买了复本送人。因为他欣赏痴人贾宝玉,别人都是爱标榜人无我有,而贾宝玉是会为自己有玉他人没有而生气的。他又说自己喜欢的作家的著作,便会留一两种放着,舍不得读。因为怕全都读完了,剩下的几十年人生不知该如何去度过。
有买书的,就得有卖书的。买书辛苦,卖书更是不易。我走上藏书道路要算起来是从买胡同的书开始,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书友。我们还曾经朝夕相处,共同经营了两年多的布衣书局。十几年来他一直把做好布衣书局作为人生理想。即使旧书店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店面不得不从二坏内搬到三环边上,再转移到四环外,他还是一直在勉力坚持。他曾幻想把书店开成四五十年代上海三马路上的来青阁,如同一座文艺沙龙,买书人没事就来坐坐,喝上一杯闲茶,海阔天空地聊聊书林掌故。但现实生活哪有这样轻松惬意,他的《六十吨》写的就是一次艰苦的收购活动。正是很多次这样耗尽心力的奔忙,造就了今天在书圈里有口皆碑的布衣书局。
买书的,卖书的。卖书的,买书的。从清人徐子晋的《前尘梦影录》到今天,藏书的故事讲过了一代又一代。谈的是书,书后面到底还是人。旧书如镜,映照你我。而世事如棋,又总使得身在其中的凡人感到此身如寄。那么,约编这样的一本搜书文集,既是向未来抛出的一只盛满现世光华的漂流瓶,同时,也是如谢其章先生所说,“向旧时光投去最后的一瞥以示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