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安从容不迫地做了秦国的阶下囚。
出宫献降的时候,他面色肃穆,气定神闲,表情自若地向内史腾递上正式的投降文书。除过受到几个姬妾影响流了些眼泪外,韩王安努力保持了一个国主应有的威严。
在传令的秦卒飞马杀到前,天真到愚蠢的韩王安仍然认为,尽管已经交出了玺绶和佩剑,但只要自己公开臣服在秦王脚下,他就可以继续充当这片土地的主人,享受韩国百姓上缴的赋税,如同之前安然运行了八百年的周王朝。至于秦王,他将来是新的周天子或秦天子,韩王安真的不想在乎。
直到几个秦国士兵上来剥掉他的弁冕和端委,已成废王的韩安才从梦中惊醒——嬴政并不打算做原先的天子。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令冗长的拜见贵族队伍顿时大惊失色;他们争先恐后脱掉身上的朝服,极力向占领军表现来自韩国最高层的示好和忠诚。
队伍的末尾处,被人架来的姬公子不屑地甩开拽着他的几个韩国贵族,径自坐上马车,离开被热闹的贵族们吵嚷得有些聒噪的广场。
他的不羁行为丝毫没有让那些旧贵族脸红,反而引起了秦人的警觉;内史腾侧目遥望远处马车上的青年公子,拉过一个人问:“那是谁?”
被揪过来的贵族老头不敢隐瞒,哆嗦着扑倒在内史腾脚边:“回将军的话,那是故宰相姬平家的公子,名……”
“宰相?”内史腾没有理会为讨好自己而喋喋不休的老头,反倒玩味地咀嚼起这两个字,似乎其中有参破所有奥秘的法门。
姬公子的马车此刻早已驶离韩王宫。临出宫前,他特意回过头,向还在正殿前对自己行注目礼的内史腾投去恶狠狠的一瞥。
内史腾已经看不清远处马车上那位乘客的长相,准备就此作罢,不想却始终有一股没来由的痛感在脑中搅扰。
他望着姬公子离去的方向,那辆桀骜不驯的马车像长枪般直闯宫门而去,有如横扫千军的战车:“听说就是这个公子,曾在王师入城前买人命抗秦?”
此言刚出,就令所有前来朝见的贵族们都哗然不已,狭小的韩王宫广场立刻变得喧闹起来。
“将军海涵,姬府五世相韩,姬公子自小娇生惯养,如今年轻气盛,行人做事张狂了些,也是情理之中啊。”被扭来问话的贵族老头听出内史腾话中的杀意,急忙为他开脱——作为曾经韩王朝堂中的成员,他并不想看到秦军甫一入城,就将屠刀挥向庞大的贵族阶层。
可内史腾根本不会考虑投降者的感受,对他来说,几条韩国贵人的性命和几万炮灰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点,也只是动手快慢的问题。
“五世相韩?如果不是韩王献上降表,这个年轻气盛的公子应该会承袭相位吧?”内史腾玩味地笑道,冷峻的面皮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笑容,仿佛是在告诉眼前这帮怯懦的韩国贵族:你们没有让姬公子臣服,所以你们要替他受死。
但内史腾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招来副将:“找些得力的细作好生照看那位公子,如果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交代完手下,内史腾又走向被剥去冠冕、正倒在地上发愣的韩安,用力收起快要溢出来的鄙夷,高声念道:“大王有令:韩地不日并入颍川郡,原韩王宫室众人不得再逗留郑都,全员迁往陈县。违令者,斩!”
他揪着韩安的耳朵:“韩公,你可听真切了?”
韩安没有答话,他呆呆地坐在土地上,任凭咸阳城的治安官玩弄自己肥硕的耳垂,一双昏花的老眼只盯着被秦兵踩在脚下的朝服——那身衣服曾经是他全部的荣耀。
“废物!”内史腾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命兵丁拖走失语的韩安,轰开那些想要继续讨好他的旧贵族,跳上战车返回驻地。
“连一个没能耐的公子都不如,你韩国焉能不亡!”内史腾气鼓鼓地坐在车上念叨着。
他当然有资格鄙视已成过去式的韩国贵族们:大军进攻时,这些饱食的硕鼠没有一个人肯为弱小的母国效死,满脑子想到的只是自己身为贵族的特权地位和千万家产,甚至愿意为此放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