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嬴政的仇恨,早就不再囿于简单的国破家亡;他已经看得到,苍天覆盖下的每一处,都充斥着低沉的怒吼。
仇恨正如同饥饿的蝼蚁,不断啃噬张良瘦弱的身躯,逼着他做出最后的抉择。
终于有一天,他来到一条最热闹的城中河边,再次就着清冽的河水,剔去了为掩盖样貌蓄起的胡须。
见到英俊白净的客人回来,店主人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断——可怜的富家子。
如果他们仍然不肯放过我,那便只抓我一人,不要连坐下邳的百姓。
如果他们永远找不到我,那么终有一天,我会回去找他们,带着所有不甘忍受暴秦奴役的人。
之前漂泊动荡的生活,和眼前淡然富足的下邳城,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张良。
只刺死一个嬴政,还会有第二个嬴政走上帝位,继续执行秦人的残暴。只有推翻所有秦人,复立他们自己的国度,无辜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安乐居所。
山清水秀的下邳城,用最不经意的口吻悄声告诉张良,他的仇恨应该怎样结束。
“刺秦”无用,“反秦”才是解决一切的奥义。
这一年张良三十二岁,他的人生终于开始朝着历史设定的轨道行驶。
他重新出现在酒肆茶舍之中,继续结交往来的客人和侠客,与他们谈天论地,辩辞黄老孔孟、商君韩非,却绝口不提时局,更不会讨论博浪沙驰道上的惊魂一幕。
他身着短衣草鞋,却风度翩翩;他俊俏貌美,却与贩夫走卒相视而笑;久而久之,下邳城中的“张公子”已然成为闲逸之人的共同偶像。
而立之年的张良,终于学会了创业路上的真谛:在时机成熟之前,要懂得保存自己。
不过,现在的张良不光要静待时机,他更需要真正的实力。
但,茫茫人海,又有谁可以教他?
又是一个春风和煦的清早,饮过早茶后,张良就离开客店,准备出城赏景。
“张公子今日好兴致啊。”随着张良住宿的日久,店主人也越发客气起来。
张良信步来到郊外,只见沂水两岸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粼粼的水波闪烁下,两岸躬耕的农夫也被照得亮洁如神。
然而,就在张良出神赏景之际,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叩响了他的耳膜。
“那小子,过来!”
被毫不客气地呼了一声,张良也略微有些吃惊;他放眼望去,四周却依旧沉寂静谧。
“说你呢,胡乱看那个!”
温婉古朴的浮桥小城,怎么会有如此刺耳不羁的人?张良不禁循着喊声瞧过去。
远远的,横贯南北的沂水圯桥中央,正站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翁。